林小满第一次发现那只铜铃，是在祖母卧房的樟木箱底。梅雨季节的湿气正从地板缝里往外冒，她蹲在褪色的红木家具前，指尖刚触到铃身就沾了层青绿色的铜锈。铃铛比想象中沉，镂空的缠枝纹里卡着些灰黑色的碎屑，晃一晃，却发不出半点声响。“这是你太祖母的陪嫁。”母亲的声音从门口传来，手里还捏着块擦霉斑的抹布，“听说当年她从苏州坐船来的时候，就系在妆奁盒子上。”林小满把铜铃翻过来，铃口内侧刻着个模糊的“安”字。她忽然想起昨夜梦见的那条河，墨绿色的水波里浮着无数只铃铛，却都像被捂住嘴似的，安静得让人发慌。当晚暴雨倾盆，她被窗棂上的撞击声惊醒。铜铃不知何时从书桌上跌落到地板，此刻正悬在半空中，离地三寸，铃舌在里面疯狂震颤——依旧听不见声音。但那些缠枝纹里渗出的水汽正顺着纹路游走，在月光下凝成细小的水珠，啪嗒落在地毯上，洇出深色的圆点。“救……”一个极其微弱的气音突然钻进耳朵，林小满猛地后退，撞翻了身后的椅子。铜铃在空中剧烈摇晃，那些水珠开始顺着某种无形的轨迹攀爬，渐渐连成半透明的丝线，最后竟织成个模糊的人形。是个穿着月白旗袍的年轻女人，发间别着支银质的梅花簪，嘴唇翕动着，却只有零星的气音漏出来。林小满认出她腕间那只玉镯，和祖母压在箱底的那张泛黄照片里的一模一样。“太祖母？”她试探着伸手，指尖穿过那团水汽时，铃铛突然发出震耳欲聋的嗡鸣。整个房间的温度骤降，墙壁渗出冰冷的水珠，那些水汽织成的手指正死死抠住她的手腕。“船……要沉了……”完整的句子终于冲破禁锢，伴随着滔天的水声灌入脑海。林小满看见翻涌的浊浪，听见此起彼伏的尖叫，无数只手从水里伸出来，抓向漂浮的木箱。而那个穿旗袍的身影正抱着只红漆盒子，在漩涡里挣扎着将铜铃系在上面，自己却被卷入更深的黑暗。铜铃骤然落地，所有异象瞬间消失。窗外的暴雨不知何时停了，晨光正透过云层照进来，在地毯上投下温暖的光斑。林小满捡起铃铛，这次晃了晃，清脆的响声里似乎混着声极轻的叹息。她在第二天清理铃身时，从缠枝纹里倒出些细碎的木屑，混着几粒暗红色的砂粒。母亲说太祖母当年坐的船确实触了礁，全船人只有她抱着妆奁箱漂到岸边，醒来时发间全是河底的泥沙。“她总说，是这铃铛替她喊了救命。”母亲摩挲着铃口的“安”字，忽然轻笑出声，“现在它不哑了，倒像是了了桩心愿。”林小满把铜铃放在窗台上，午后的阳光晒得铃身暖融融的。风过时，清脆的铃声里，她好像又听见了那句穿越百年的叹息，这次带着释然的暖意，轻轻拂过窗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