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里斯比照片上看起来更像一只笑面狐狸。
他没住宾馆，直接包下了一间高级酒店的会议室，锃亮的长条桌能照出人影，桌上摆着冒热气的咖啡，香得让人发慌。
他本人，一口流利的中文说得滴水不漏，态度温和得像是来探亲的老朋友。
可谈判一开始，那股子温和就变成了棉里藏的针，又软又扎人。
“江女士，陆先生，我们对‘金凤凰’的诚意，是毋庸置疑的。”克里斯双手交叠，放在桌上，脸上还是那副恰到好处的微笑，“但是，欧洲市场对一个全新品牌的接纳度，存在太多不确定性。董事会需要看到你们的决心，以及对产品绝对的信心。”
他把一份打印好的全英文文件，轻轻推到桌子中央。
钱振宇在一旁，脸色有些凝重，把翻译好的中文版本递了过来。
“这是什么？”陆大柱瓮声瓮气地问。
“一份补充协议。”克里斯亲自解释，“我们称之为‘激励性市场目标协议’。”
周正阳扶了扶眼镜，凑过去看那份中文翻译，只看了一眼，他的手就抖了一下，差点把眼镜掉桌上。
“一年内，在欧洲三个主要国家，销售额达到五百万……美元？”他的声音都变了调，最后一个词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五百万美元！
这个数字砸下来，会议室里瞬间死寂。
陆大柱脑子里换算了一下，嘴巴张得能塞下一个鸡蛋，半天没合上。这得卖多少瓶酱？得把整个柳树湾都掏空了才行！
“这……这不可能！”周正阳把那份协议往前一推，像是被烫了手，“我们的产能，我们的品牌知名度，这根本就是天方夜谭！”
“如果完成了呢？”江晚一直没说话，此刻终于开了口，声音很静。
克里斯的笑容深了些：“如果完成，埃尔姆集团将追加百分之二十的投资，并且，将‘金凤凰’的品牌文化故事，作为我们集团未来五年在亚洲市场最重要的宣传案例。所有的利润分成，在原有基础上，再上浮五个百分点。”
这个条件，优厚得让人心跳加速。
“那要是……完不成呢？”陆亦川冰冷的声音插了进来。
他从头到尾都没去看那些诱人的条款，手指捏着那份协议的边角，纸都快被他捏出汗了。
克里斯的目光转向他，饶有兴致地打量着这个浑身都透着一股“不好惹”气息的男人。
“如果完不成，”克里斯的语气依旧轻松，“为了弥补集团在前期宣传和渠道铺设上的巨大投入，我们希望能够以一个……友好的价格，获得‘金凤凰’品牌在欧洲市场的部分使用权，为期十年。”
“什么叫‘部分使用权’？”陆亦川追问，每个字都咬得极重。
“比如，在我们的其他产品线上，借用‘金凤凰’的东方元素进行包装设计。”
“什么叫‘友好的价格’？”
克里斯摊了摊手：“十万美元。”
“狗屁！”陆大柱再也忍不住，一拍桌子站了起来，“这不是明摆着欺负人吗！拿五百万美元来赌，赌不成就用十万美元把咱们的牌子抢走？天底下哪有这样的道理！”
周正阳的脸已经白成了纸，他拉了拉陆大柱的衣角，嘴唇哆嗦着：“大柱哥，你别激动……这是个圈套，这就是个圈套……”
会议室的气氛，瞬间从温情脉脉的商业洽谈，变成了剑拔弩张的对峙。
钱振宇在一旁，也是一脸的为难，想开口打个圆场，却又不知道从何说起。
“第三条第七款，”陆亦川忽然开口，把那份协议翻了一页，指着其中一行字，冷冷地念道，“‘若乙方未能完成约定销售额，甲方有权以协议价格，获取乙方品牌在指定区域内的‘衍生开发权’。’克里斯先生，你刚才说的‘部分使用权’，跟这个‘衍生开发权’，好像不是一个意思吧？”
他把那份协议，重重地拍在桌上。
“一个是借用包装，一个是我们可以拿着你们的牌子，去开发新的产品。比如，‘金凤凰’牌的辣味香肠，‘金凤凰’牌的速食面。陆先生，你的中文学得不错，法律术语也懂？”克里斯脸上的惊讶一闪而过，随即化为更浓的欣赏。
陆亦川没理他，只是看着江晚。
屋里所有人的视线，都聚焦在了江晚身上。
接，还是不接？
接，就是把整个作坊，把柳树湾所有人的心血，都押在一场几乎不可能赢的豪赌上。
不接，这次合作就算彻底谈崩，他们会被打回原形，甚至连翻身的机会都没有。
江晚垂着眼，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着，一下，又一下。
她在想省城那座姓方的大宅，在想陆亦川眼里那股化不开的恨意，在想那个叫克里斯的男人恰到好处的出现。
他们没有退路。
想站到能跟方家对话的高度，就不能走寻常路。
“这个赌，”江晚抬起头，迎上克里斯探究的视线，她的声音不大，却像一颗钉子，狠狠砸进了每个人的心里，“我们接了。”
“嫂子！”
“江晚！”
陆大柱和周正阳同时失声。
“但是，协议要改。”江晚没理会他们的惊呼，把那份协议又推了回去，“第一，‘衍生开发权’这条必须删掉，改成你最初说的‘包装元素借用权’，并且要写明，所有设计方案必须经过我方书面同意。第二，如果完不成目标，十万美元的价格，只能购买一年的使用权，不是十年。第三……”
她一条一条，把陆亦川刚才在底下用笔划出的所有陷阱，全都摆在了台面上，要求堵死。
她每说一条，克里斯脸上的笑容就收敛一分，眼里的欣赏就多一分。
等江晚全部说完，会议室里安静得可怕。
克里斯盯着她看了足足半分钟，忽然笑了起来，鼓了鼓掌。
“江女士，你是我见过的，最有魄力的合作伙伴。”他站起身，伸出手，“合作愉快。”
协议修改，签字，落印。
当陆亦川的名字和江晚的名字，并排签在那份沉甸甸的对赌协议上时，一场豪赌，正式拉开了序幕。
送走了克里斯一行人，招待所里却没了预想中的欢腾。
陆大柱蹲在墙角，一根接一根地抽着烟，满脸愁容。周正阳则拿着计算器，一遍遍地算着那个天文数字，嘴里不停地念叨着“完了完了”。
只有陆亦川和江晚，异常的平静。
就在这时，床头柜上的电话，尖锐地响了起来。
是陆昭。
他的声音带着一股子压抑不住的兴奋和紧张。
“嫂子！我查到了！我找了京城一个玩电脑的哥们，帮忙反追踪那个发帖黑咱们的Ip地址！”
江晚的心提了起来：“结果呢？”
“那个Ip是假的，是个跳板！但我们顺着网线，挖出了他上一层的地址！”陆昭在那头深吸了一口气，声音压得极低，“地址……在欧洲！”
江晚和陆亦川对视了一眼，两个人的心里，同时掀起了惊涛骇浪。
陆昭还在继续说：“不止这个！我们还截获了一封从这个Ip发出去的加密邮件，刚刚才破解开！收件人的地址，查不出来，但邮件内容……”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地念道：“鱼已上钩，赌局开始。静候佳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