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勒的身影在扭曲的残骸和蠕动晶层构成的阴影中穿行，每一步都踏在腐朽与危险的边缘。
污浊的空气沉重地压在胸口，每一次呼吸都伴随着细微的灼痛和锈蚀的甜腥。
他紧盯着远处那刺破血月天穹的孤矛轮廓，它像一枚冰冷的墓碑，标记着此行的终点。
绕过一片被巨大断裂齿轮堆叠成的、如同史前巨兽骸骨的区域，米勒的脚步猛地顿住了。
前方的景象，与这片污秽绝望之地格格不入。
一片相对“平整”的洼地，被半融化的锈蚀金属墙和粗大的、覆盖着厚厚暗红晶体的管道残骸勉强围拢。
洼地中央，竟散落着数十座低矮的、用扭曲的金属板和锈蚀铆钉拼凑而成的棚屋。
棚屋之间，没有蠕动增生的暗红晶体，地面是一种奇异的、仿佛被反复踩踏夯实的灰黑色硬土，虽然也零星散布着锈斑，但竟能看到几簇顽强扭曲生长的、颜色灰败的苔藓类植物。
更令人难以置信的是，棚屋间有人影在活动。
矮人。
他们佝偂着背脊，皮肤呈现出一种长期不见天日的灰败，布满褶皱和污垢，毛发稀疏杂乱。
他们穿着粗糙的、用某种暗色坚韧纤维和鞣制得发黑的不知名皮革拼成的衣物。
有人在用粗糙的石器研磨着几块灰扑扑的根茎；有人在修补棚屋上摇摇欲坠的金属板，动作迟缓而精准；还有几个幼小的矮人孩童，在灰土上追逐着一只外壳闪烁着暗淡金属光泽的甲虫，发出嘶哑而短促的笑声。
这里没有熔炉的轰鸣，没有铁锤的敲击，空气中弥漫的也不是锻造的烟火气，而是一种混杂着霉味、根茎植物的苦涩和微弱油脂燃烧的气味。
他们平静地生活着，仿佛这蠕动、腐败、充满致命锈蚀的丘陵，只是他们习以为常的后院。
米勒的出现，像一块巨石投入死水。
所有活动瞬间停止。
研磨根茎的矮人停下了手，修补房屋的矮人僵硬地转过头，追逐甲虫的孩童被年长者一把拽到身后。
数十双浑浊、警惕、带着难以言喻的疲惫和麻木的眼睛，齐刷刷地聚焦在米勒这个突兀闯入的“巨人”身上。
空气仿佛凝固了，只剩下远处晶层生长的沙沙声和这片小小洼地中粗重的呼吸。
米勒缓缓放下警戒的姿态，但并未收起手杖。
他灰暗的目光扫过这些矮人，他们的平静透着一种死气沉沉的诡异。
他没有感受到明显的敌意，只有一种深入骨髓的戒备和……某种被圈养的麻木。
“外来者。”一个苍老嘶哑的声音响起，打破了死寂。
一个比其他矮人更加佝偂、脸上皱纹如同龟裂大地般的老矮人，拄着一根顶端镶嵌着黯淡水晶的金属短杖，从最大的棚屋阴影里走出。
他的眼睛浑浊不堪，却带着一种洞悉般的审视，毫不畏惧地与米勒对视。“你从王庭之外而来？”
米勒微微颔首：“是的。路过此地。”
“为什么来这‘死地’？”老矮人追问。
米勒没有直接回答，他的目光越过矮人简陋的村落，望向远处那若隐若现的孤矛尖顶，又缓缓收回，落在眼前这片不可思议的“净土”上。
“我更想知道，你们为什么能在这里生存？”
老矮人浑浊的眼中似乎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光芒，有悲哀，有认命，还有一种近乎虔诚的依赖。他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用他那根镶嵌水晶的短杖，指向村落中心。
那里，矗立着一座粗糙的石像。
石像由一种深灰色的、似乎能抵抗锈蚀的特殊岩石雕琢而成，风格粗犷而扭曲。
它依稀能看出一个端坐的轮廓，但细节模糊不清，肢体仿佛由无数的齿轮、连杆和管道纠缠而成，面部只有一片混沌的漩涡。
石像的基座周围，没有暗红晶体的侵蚀，地面干净得异常，几块被打磨光滑的金属碎片作为贡品，整齐地摆放在基座前。
米勒的心脏猛地一沉。
即使风格迥异，即使细节模糊，那股冰冷、庞大、非人的气息，他绝不会认错。
万机之神。
那个带来“锈铁瘟疫”、碾碎矮人王庭、将整个国度拖入深渊的元凶。
“祂最后的怜悯。”老矮人的声音干涩，带着一种近乎梦呓般的语调，手指摩挲着短杖顶端的黯淡水晶，那水晶内部仿佛有极其微弱的铁锈色光点在游移。
“‘庇护所’是祂留下的唯一‘恩典’。”
他的话语断断续续，词汇匮乏，似乎关于过去的记忆早已被漫长岁月和锈蚀的空气磨灭，只剩下这个扎根于骨髓的、关于庇护的模糊概念。
生活在洼地中的矮人们，脸上流露出一种近乎本能的敬畏，纷纷朝着石像的方向微微低头。
他们早已遗忘了灾难的源头，遗忘了锻造的荣光，遗忘了王庭的辉煌。
对他们而言，这尊扭曲的石像，就是维系他们在这片死地中苟延残喘的唯一支柱，是黑暗中的微光——无论这微光本身曾带来过多么深重的黑暗。
米勒看着这些麻木而依赖的矮人，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是怜悯？是悲哀？还是对那所谓“神明”最后一丝“善意”的冰冷嘲讽？
“巨人，”老矮人再次开口，打断了米勒的思绪，“像你这样的‘巨人’很少见。很久，很久没有了。”他浑浊的眼睛在米勒身上扫过，似乎在评估他的威胁，又似乎带着一丝好奇。“你找什么？”
米勒没有透露“女巫”或“孤矛”的具体目标，只是顺着矮人的话问道：“这里，只有你们一个聚落？”
老矮人缓慢地摇头，短杖指向灰蒙蒙的雾气深处，指向孤矛所在的大致方向。
“还有别的‘窝’。像我们这样被遗忘的‘窝’，应该还有五个，分散在王庭的遗迹周围。”他顿了顿，似乎在努力回忆，“每个‘窝’都有自己的‘守护神’。”他指的是那尊万机之神雕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