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兄！”
两个穿着灰色短褂、剃着光头的僧人挤出人群。
他们动作极快，一左一右扑到疯僧身边！一人捂住他的嘴，另一人反剪他双臂！
“对不住！对不住各位！”捂嘴的僧人抬头，脸上挤出歉意的笑，“这位师兄前些日子受了刺激，脑子不清爽！净说胡话！惊扰各位了！”
“是啊是啊！净给寺庙添乱！”反剪双臂的僧人附和，语气带着不耐烦的训斥，“拉你回去吃药！”两人配合默契，力气极大。
疯僧瘦弱的身体被死死制住，只能发出“呜呜”的闷哼，布满血丝的眼里是更深的恐惧和哀求！
他拼命扭动，枯瘦的脚在地上蹬出几道灰痕。
两名僧人架起疯僧，拖着他往寺庙侧门走，根本不顾他的挣扎。
柳树屯的人松了口气。
“原来是疯了……”
“吓我一跳……”
“可怜见的……”
这时，寺门内走出几个人。
同样穿着灰色旧衣，剃着光头，脸上挂着温和的笑容。
“诸位施主一路辛苦！”领头的一个中年僧人微微躬身，语气和善，“快请进！寺里备了些薄粥，给各位垫垫饥，解解乏！”
“累坏了吧？快进来歇着！”
“来了慈云寺，就是到家了！菩萨慈悲，定会护佑各位脱离苦海！”
柳树屯的人紧绷的神经，在这温暖的笑容和“到家了”的安抚中，瞬间松弛下来！
巨大的疲惫和劫后余生的委屈涌上心头。
“谢谢……谢谢师父！”赵婶子声音哽咽。
“菩萨保佑……”王老汉长长吁了口气，感觉浑身的酸痛都轻了几分。
连一直警惕的村长，看着寺院里井然有序走动的灾民，听着那和煦的言语，脸上的凝重也化开了。
进了庙门，一股混合着劣质线香、汗臭和某种难以言喻的沉闷气味扑面而来。
队伍顺着平整的石板路往里走。
穿过一道门廊，进入一个宽阔的回廊庭院，阴暗的光线骤然降临。
不是因为天黑，而是因为回廊两侧高大的墙壁上，绘满了巨大、浓烈到刺目的壁画！色彩扭曲怪异，在昏暗的光线下散发着不祥的气息。
左侧墙壁：巨大的火山口，形状像个扭曲的钱眼！火山里，无数赤身裸体、枯瘦如柴的人在翻滚！燃烧的金色岩浆浇在他们身上！焦黑冒烟！
旁边血红的字：“悭吝不舍，业火焚身！”
右侧墙壁：沸腾的油锅翻滚！旁边跪着一排人！他们张着嘴，空洞的眼窝流着血！旁边狰狞的小鬼，用烧红的铁钳，夹住他们的舌头！正要拔出来！
血红的字：“口出恶言，质疑三宝，永堕油锅！”
队伍瞬间死寂！连孩子的哭声都吓没了。
壁画一路延伸。
前方影壁：上面是龟裂的大地，枯死的林子，倒毙的牲口，爬行的枯瘦人影。天空有只冷漠的巨眼盯着。
下面，那些爬行的人，半截身子陷在燃烧的焦土里！焦土里伸出枯骨的爪子，抓挠着他们！倒毙的尸体正被小鬼拖走！
巨眼下方，血红的字狰狞无比：“世间苦厄，皆因前业！不行供奉，地狱即现！”
壁画中央，一个捧着空碗的人脚下，两条路：一条窄窄的，金光闪闪，通向远处大门微开闪着金光的佛殿。一条宽阔的，漆黑无比，直通油锅、刀山、冰窟！
队伍像被钉在原地，动弹不得。
壁画带来的恐惧远超昨夜的厮杀！那是直刺心灵的酷刑预告！
“阿弥陀佛……”领路的僧人声音平静无波，仿佛没看到壁画，“诸位施主莫要被外相所迷。苦海无边，供奉是舟。前行便是解脱。”他做了个请的手势，脸上温和的笑容在壁画映衬下，诡异莫名。
姜婵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一切。
探测器昨晚冰冷的俯瞰视角，远不及此刻身临其境的冲击。
队伍在巨大的心理压力下，被无形的力量推着，继续向前挪动。
穿过令人窒息的地狱回廊，前方豁然开朗，是一个巨大的石板广场。
广场尽头，巍峨的大殿在昏暗光线下投下沉重的阴影。
广场中央，一个高台矗立。
台上，一个身着崭新明黄袈裟、面容红润的老僧盘膝而坐，双目微阖，宝相庄严。
他身前放着一个巨大的、暗红色的木制功德箱，箱口敞开，像一张饥饿的嘴。
高台周围，密密麻麻跪满了灾民！
他们匍匐在地，额头紧贴冰冷石板，姿态卑微虔诚至极。
整个广场鸦雀无声，只有老僧低沉而极具穿透力的声音在回荡：
“一粒米，一滴水，皆是福田种！”老僧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钻进每个人耳朵里，“今日你舍一口粮，明日佛赐一斗米！”
他缓缓睁开眼，目光慈悲地扫过台下的灾民，“莫道此刻腹中空空，那是前世粮仓空空！”
他的声音陡然带上厉色，“今世填满佛前功德仓，来世自有万顷米粮川！”他抬起枯瘦的手指，遥遥指向天空，又猛地指向台下灾民，“佛眼看众生，谁舍谁得，分毫不差！”
“你此刻吝啬一粒种，便是断绝了来日万亩苗！自己绝了自己的生路！”
柳树屯的队伍停在广场边缘，被这直白的生存威胁与虚幻许诺交织的宣讲钉在原地。
姜婵看着台下那些匍匐跪拜的灾民。
他们脸上的表情很奇特，没有灾民常见的愁苦、绝望或麻木，而是一种近乎呆滞的平静！一种被彻底抽空了自我、只剩下对台上声音无条件回应的空洞“安详”。
仿佛被无形的丝线操控的木偶。
好久没听到如此……“专业”的洗脑了。姜婵眼底掠过一丝冰冷的嘲讽，甚至有点想笑。
在末世，弱肉强食写在脸上。而这里，刀子裹在糖衣里，蘸着人血画大饼。
手段不算高明，但在绝对的绝望和饥饿面前，简单粗暴反而有效。
她目光扫过那些跪倒在老僧周围的人，又瞥了一眼身边柳树屯的人……
赵婶子眼神迷茫，看着那些“安详”的灾民，又看看台上“慈悲”的老僧，嘴唇蠕动。王老汉盯着功德箱，手指无意识地在粮袋上摩挲。连村长的眉头也深深皱着，似乎在挣扎……
也许……被骗得心甘情愿，能换来片刻虚假的宁静也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