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吒……吒儿……”她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饱含着三百多年无处安放的思念与愧疚。
哪吒的眼神却冷得像昆仑山顶的寒冰，没有丝毫波动。
他刻意忽略了那个亲昵的称呼带来的刺痛感，只维持着天庭同僚间应有的，极其疏离的礼仪：“床头婆婆，不知何事寻我？”
这声床头婆婆像一把钝刀，狠狠扎在殷素知心上。
她脸色白了白，嘴唇翕动了几下，强压下涌上眼眶的酸涩，她努力挤出一个笑容，带着讨好般的卑微。
“吒儿。”她终究还是忍不住用了更亲昵的称呼，声音带着恳求:“你瞧瞧？用的是天蚕丝，水火不侵，也合你平日喜欢的样式……你试试看合不合身？”
哪吒的视线冷冷地落在了那两件华美的衣物上，眼神没有丝毫暖意，反而更添几分讥诮。
他们之间隔着数丈的距离，像横亘着一条无法逾越的深渊。
殷素知捧着衣服的手微微发抖，那鲜艳的红和沉静的青在她手中显得无比刺眼，也无比沉重。
她眼中的光一点点黯淡下去，声音里带上了一丝哽咽：“吒吒，我知道……我知道过去是娘忽略了你，是李家对不起你……娘……娘这些年……”
“够了。”哪吒猛地打断她，
“你我之间，割肉剔骨，血债已清，你如今位列仙班，受人间香火，就该恪守神职，安享清福，何必再来寻我？何必再来揭开那些早已腐烂的旧伤？”
他的话语平静，仿佛往事已经随烟散去，可只有他知道曾经还留下了痕迹：“送衣服？是想提醒我，这身重新得来的血肉之躯，难不成是你生下的吗？还是想告诉我，无论我爬得多高，成了什么圣，都永远抹不掉李哪吒这个姓氏带给我的耻辱吗？”
“不是的！娘不是这个意思！”殷素知的眼泪终于夺眶而出，她捧着衣服的手无力地垂下，那精心准备的礼物此刻成了最伤人的利器:“娘只是……只是想你……只是想看看你过得好不好……想弥补……哪怕一点点……”
“弥补？”哪吒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他冷笑一声，那笑声冰冷刺骨，在空旷的偏殿里回荡:“拿什么弥补？拿这两件衣服？还是拿你迟来了的愧疚？
我哪吒能有今日，是靠我自己一刀一枪，自己杀出来的！与李家无关！与你更无关！我的好与不好，也轮不到你来关心！收起你这副慈母心肠，回你的床头殿去！别再出现在我面前！”
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冰锥，狠狠扎进殷素知的心口，她踉跄着后退一步，脸色惨白如纸，看着眼前这个浑身散发着戾气、眼神冰冷如看仇人的儿子，只觉得肝肠寸断。
多少思念和悔恨，在这一刻被彻底碾碎，只剩下无边的绝望和窒息般的痛苦，她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泪水无声地汹涌滑落。
“不要来打扰我，更不要，来打扰福宝。”哪吒深吸了一口气，好像有些疲倦。
“哎，她那个人心软，别听你说了什么后，又干一些让她自己为难的事。”
他倒是无所谓，只是不该麻烦她罢了。
鸿芙站在门后，手轻轻的搭在了门上却只是摇了摇头。
她觉得可笑，可是他觉得可笑的原因，是因为哪吒不是当初的李哪吒。
若他并不是灵珠子转世，若他没有被太乙真人复活，当初死了便是真的死了。
鸿芙缓缓转身，没有去见他们。
“人死了，刚开始的时候会很难过，再到后面众人便不愿再提起，或许再往后便只有每年祭日能想起来了，不过也不过是刹那间罢了。”
她摇着头。
若当初，哪吒早早就已死亡，李靖和殷素知如今还会是这样愧疚的模样吗？
若哪吒并没有肉身成圣，并没有成为焚战天尊，若李靖身居高位，依然压着哪吒一头，他还会为了曾经的所作所为感到后悔吗………
这个答案是无解的，因为结局是必然的。
鸿芙回到殿内，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茶盏边缘，茶水早已凉透，倒映着她微微蹙起的眉头。
仙娥轻手轻脚地换上新茶，氤氲热气模糊了她的面容。
仙娥打翻了茶托，慌忙跪地请罪。
鸿芙摆了摆手。
殿外传来熟悉的脚步声，哪吒掀开珠帘时，带进一缕带着桃香的风。
他神色如常，仿佛方才的争执从未发生，只是袖口暗纹处多了几道皱褶。
“宝宝怎么在发呆？”他凑过来，鼻尖几乎要碰到她的脸颊:“莫不是想我想的？”
鸿芙突然伸手揪住他的耳朵：“哪吒！”
“疼疼疼。”哪吒龇牙咧嘴地弯下腰，却顺势将人搂进怀里:“我们妙惑天尊今日火气怎么这般大？”
“她走了？”
哪吒身形微僵，随即满不在乎地笑道：“难不成还要留她吃饭？”说着从袖中变出个油纸包:“快尝尝，我做的栗子酥。\"
酥皮粗糙，馅料又甜又发苦。
鸿芙咬了一口，突然觉得眼眶发热，这个能把火尖枪使得出神入化的战神，偏偏做不好最简单的点心。
“怎么样？”哪吒眼睛亮晶晶地望着她。
鸿芙把剩下的半块塞进他嘴里：“难吃死了。”
“胡说！”哪吒被齁得直咳嗽，却还是嘴硬:“明明比上次进步了！”
“怎么刚刚不见你拿出来？”
“想着等你吃够了这些糕点就不会对我做的感到嫌弃啦，先吃好吃的嘛。”
鸿芙按住他的手腕：“吒吒。”
“嗯？”
“下次......”她轻轻靠在他肩上:“我给你做件衣裳吧。”
“不要。”
云霞漫天，映得哪吒耳尖通红。
鸿芙愣了下:“为何？我难得………”
他别过脸嘟囔：“你那双爪子，绣出来的怕是连哮天犬都不穿......”
回应他的是腰间软肉被狠狠拧了一把的痛呼。
“好嘛………其实是不想你做，那些针针线线的要是被扎到了怎么办呀，我会心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