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飘起细雪，高小林咬着冷硬的馒头，目光突然被煤球的浑圆轮廓钉住。那些排列整齐的黑窟窿，和抽屉里的枣木大印边缘的锯齿纹，竟在视网膜上诡异地重叠。他猛地站起来，馒头渣掉在《烤串签子长度审批表》上：“都是圆的！” 他拍着桌子，惊飞了趴在文件上的麻雀，“烤串签是直的要审，煤球是圆的要审，公章也是圆的 ——” 他抓起公章，印泥在馒头皮上盖出个歪斜的红圈，“为什么不能让圆的审圆的？”
科员老马抱着新到的《冬季烤红薯表皮色泽认证》抬头，镜片上蒙着呵出的白气：“高科长，您是说……”“全自动审批机！” 高小林突然抓起芝麻酱瓶，在报纸上画起齿轮，“用煤球模具当传送带，公章做成机械臂，圆的东西自动盖圆的章！” 他的笔尖划破报纸，露出底下 1962 年的粮票图案，“就像煤球厂的压模机，把文件放进去，出来就是盖好章的革命成果！”
老马凑过来，手指划过报纸上歪扭的齿轮：“可公章是枣木的，煤球机是铁的……”“这叫‘跨材质协作’！” 高小林打断他，转身翻出小李上次画的蜂窝煤剖面图，“小李！” 他扯开嗓门，惊得隔壁财务科老张的算盘珠子蹦起来，“把食堂的蒸笼支架拆了，煤球厂的王厂长能提供压模机零件，赵师傅有蒸馒头的铝制模具 ——”
新来的大学生小李抱着《机械原理入门》冲进屋，棉袄口袋里掉出半块没盖章的烤红薯：“高科长，齿轮咬合需要计算模数，” 他推了推滑到鼻尖的眼镜，“咱科的算盘只能算到百位数……”“要啥自行车！” 高小林拍了拍小李的肩膀，震得红薯渣掉在 “审批机零件清单” 上，“先用烤串签子当传送带轴，枣木公章锯成八瓣当齿轮，圆的就行！”
煤球厂的王厂长扛着半扇压模机零件进门时，工作服还沾着隔夜的煤屑：“高科长，” 他搓着冻红的手，“这压模机是 1958 年的老物件，齿轮都磨成椭圆了 ——”“椭圆更好！” 高小林眼睛发亮，“正好审那些不圆的文件，比如老马的炸酱面申请，边角老是翘起来 ——”
食堂的赵师傅抱着铝制蒸笼支架跟进屋，蓝布围裙上的面疙瘩冻成冰碴：“高科长，” 他用擀面杖敲了敲支架，“这蒸笼蒸了十年馒头，现在要当机器零件？” 高小林指着支架上的圆形蒸格：“看见没？这就是‘文件传送带’，每个蒸格放一份文件，跟着齿轮转，公章机械臂‘咣当’一盖 ——” 他突然看见赵师傅围裙口袋里的五角星模具，“对了，公章机械臂就用这模具改，五角星尖当支点，盖出来的章自带防伪锯齿！”
整个审批科变成了手工车间。小李用算盘珠子当轴承，老马拆了办公室的旧吊扇做传动带，高小林亲自上阵锯公章，枣木碎屑掉在《审批机安全操作规范》上，把 “禁止明火” 四个字埋了半截。王厂长蹲在地上敲敲打打，把压模机的铁齿轮和蒸笼蒸格用铁丝绑在一起，铁丝头戳破了小李画的 “审批机原理图”，正好穿过 “公章机械臂” 的心脏位置。
“试运行！” 高小林像指挥交响乐般挥了挥手。小李转动吊扇改的摇把，传送带（蒸格）开始吱呀作响地移动，第一份文件 —— 老马的《冬季烤红薯表皮色泽认证》—— 颤巍巍地进入 “审批区域”。赵师傅捏着五角星模具改的机械臂，紧张得鼻尖冒汗：“高科长，往下压多少？”“跟蒸馒头用力一样！” 高小林盯着文件，“压深了是‘过度审批’，压浅了是‘审批乏力’——”
“咣当” 一声，机械臂砸在文件上，五角星模具的尖角戳破了纸，印泥溅在 “表皮色泽” 栏，把 “橙红” 染成 “酱紫”。王厂长的压模机齿轮突然卡壳，传送带（蒸格）猛地倒转，文件被甩进煤球模具堆，沾了一身煤灰。小李手忙脚乱去扶摇把，结果吊扇叶片掉下来，砸在 “审批机安全规范” 上，把 “佩戴防护用具” 砸成 “佩戴防具”。
“重来！” 高小林抹了把脸上的印泥，捡起沾满煤灰的文件，突然发现公章印子虽然歪扭，却意外地和煤球上的五角星印子严丝合缝：“看！这叫‘煤章合一’，以后煤球厂的文件直接盖煤球印，连印泥都省了！” 王厂长挠着头：“可煤球是黑的，盖在文件上看不清……”“那就往煤球里掺红土！” 高小林眼睛一亮，“赵师傅，把你腌辣椒的红曲粉贡献点，煤球盖章自带红印，环保又省钱！”
财务科老张举着《审批机改造经费单》挤进来，搪瓷缸里的木屑茶泼在机械臂上：“高科长，” 他看着单据上的 “枣木公章改造费”“蒸笼支架折旧费”，“这经费走‘办公用品’还是‘工业制造’？” 高小林盯着机械臂上晃荡的五角星模具：“走‘圆形物体跨领域应用’专项，把煤球、公章、蒸笼都算进去，圆的都是一家人！”
黄昏时分，审批机终于能歪歪扭扭地运转了。老马的烤红薯认证文件经过煤球模具传送带、蒸笼传送带、公章机械臂三重 “加工”，最终变成一张沾满煤灰、印着歪斜五角星、还带着蒸馒头麦香的 “合格文件”。高小林举着文件在煤油灯下端详，突然发现五角星的一个角正好对着 “表皮色泽” 的 “合格” 二字，像极了赵师傅蒸馒头时揉出的褶皱。
“高科长，” 小李指着齿轮上卡着的烤串签子，“传送带又卡住了，签子上的‘审批通过’蓝章蹭到齿轮上 ——”“好事！” 高小林拍了拍机械臂，震落的煤屑在文件上堆成小丘，“以后所有文件都自带‘煤炭审批印记’，防潮又防虫，比陈永年的防伪印泥还管用！”
深夜的审批科，机械臂的吱呀声混着远处锅炉房的轰隆声，像极了一曲荒诞的圆舞曲。高小林趴在 “审批机维护日志” 上打盹，梦见自己变成一枚巨大的枣木齿轮，和煤球、蒸笼、烤串签子一起在传送带上转圈，每个文件经过时，都会 “咣当” 盖上一个歪斜的红章，章上的五角星角尖，正好戳中文件里的 “同意” 二字。
窗外的细雪还在下，审批机的齿轮上结了层薄霜，像撒了把碎钻。老马悄悄给高小林盖上棉袄，看见日志最后一行歪扭的字迹：“圆的审圆的，方的审方的，世界是个大审批机，我们都是齿轮上的煤屑。” 墨迹未干，旁边还有个歪歪扭扭的五角星，角尖上沾着红曲粉，像极了赵师傅新酿的豆瓣酱，在这个飘雪的冬夜里，散发着辛辣而荒诞的香气。
而明天，当第一缕阳光爬上审批机的齿轮，小李会发现传送带又卡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