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雾里的刀
黑雾裹着我们往前走。
像浸了墨的棉花。
脚底下的草打着卷。
沾着凌晨的霜。
“咳……”
身后传来咳嗽声。
是那个能化水的少女。
叫阿水。
刚才冲出来时被箭擦伤了胳膊。
我停下脚步。
黑雾也跟着停了。
在我周围绕成圈。
“能走吗？”
我回头看她。
她咬着唇点头。
血顺着胳膊肘往下滴。
在草叶上砸出小红点。
“我来。”
那个能听懂动物话的少年往前一步。
叫阿木。
怀里揣着只断了腿的灰鼠。
是刚才从狱里救出来的。
他蹲下去。
撕下衣角给阿水包扎。
动作笨手笨脚。
灰鼠在他怀里吱吱叫。
“它说。”
阿木突然抬头。
“前面林子有动静。”
我皱眉。
握紧手里的牵魂线。
线端传来微弱的拉扯感。
是老狱卒的魂在示警。
黑雾猛地往林子方向涌。
像被无形的手推开。
露出里面影影绰绰的树。
枝桠张牙舞爪的。
像要抓人的鬼。
“走。”
我往左边拐。
避开那片林子。
异能者们跟上来。
脚步声压得很低。
阿水的呼吸越来越重。
我放慢脚步。
等她跟上来。
她胳膊上的布条渗出血。
红得刺眼。
“公主。”
她突然开口。
声音细得像蚊子叫。
“我们要去哪？”
我看向前方。
夜色浓得化不开。
除了黑还是黑。
我哪知道去哪。
“找个地方。”
我扯了扯牵魂线。
“让你们活命。”
黑雾突然躁动起来。
往回退。
带着恐慌的意味。
我心里一沉。
回头看。
林子边缘站着个人。
白衣白靴。
手里的剑泛着冷光。
在黑夜里像块冰。
“灵汐公主。”
他开口。
声音清得像山涧水。
“别来无恙。”
我眯起眼。
认出来了。
烈阳国的国师。
姓赵。
当年亲手把我父王的头挂在城门上。
他身后跟着二十个黑衣人。
手里都握着弩。
箭头闪着绿光。
是淬了符水的。
“赵国师。”
我往黑雾里退了退。
“亲自来送葬？”
他笑了。
嘴角翘得很好看。
眼里却没温度。
“陛下有旨。”
“请公主回宫。”
“回宫？”
我笑出声。
“回那个烧光了的宫？”
他脸上的笑淡了。
抬手挥了挥。
黑衣人的弩对准我们。
“敬酒不吃吃罚酒。”
黑雾突然往前冲。
裹着无数只手。
抓向黑衣人的脸。
他们却早有准备。
掏出怀里的黄符。
往黑雾上贴。
符纸燃起蓝火。
黑雾发出惨叫。
往后缩了缩。
我心口一阵闷痛。
“镇魂玉的碎片。”
赵国师盯着我的发髻。
“在你身上吧？”
我摸了摸头发。
牵魂线还在。
混着的玉粉是从宫里抢出来的。
他怎么知道？
“老狱卒死前。”
他像是看穿了我的心思。
“发了信号。”
我猛地看向乱葬岗的方向。
原来那老东西留了后手。
是我蠢。
竟信了他的鬼话。
“抓住她。”
赵国师挥剑。
剑尖指向我。
“活的。”
黑衣人冲上来。
弩箭射向黑雾。
蓝火炸开。
冤魂的嘶吼刺得我耳膜疼。
“阿木！”
我大喊。
“让你的老鼠带路！”
阿木立刻把灰鼠往地上放。
小家伙瘸着腿往前跑。
他跟在后面。
阿水拽着他的衣角。
其他异能者跟上去。
我站在原地。
扯出牵魂线。
缠在手腕上。
“月璃国的魂。”
我盯着冲来的黑衣人。
“想回家的。”
“跟我杀。”
黑雾里涌出更多手。
这次不怕符纸了。
哪怕被蓝火烧着。
也要往黑衣人身上扑。
一个黑衣人被拽进黑雾。
惨叫声戛然而止。
只留下一摊血。
和半只靴子。
赵国师的剑刺过来。
快得像闪电。
我往旁边躲。
衣袖被划破。
带起一阵风。
“公主的身手。”
他挑眉。
“比三年前利索多了。”
我没说话。
往他脚下甩了把土。
同时拽动牵魂线。
老狱卒的魂从地里钻出来。
青灰色的手抓向他的脚踝。
他跳起来。
剑往下劈。
老狱卒的魂被劈成两半。
又立刻合在一起。
像块扯不断的影子。
“有意思。”
赵国师眼里闪过兴奋。
“镇魂玉的力量。”
“果然在你身上。”
他的剑突然泛起红光。
符文在剑身上流转。
黑雾一靠近就往后躲。
那是专门克制亡魂的“破灵符”。
我心里一紧。
这东西比黑狗血厉害。
当年月璃国的将军。
就是被这符克制。
才战死的。
“束手就擒吧。”
他一步步逼近。
剑上的红光越来越亮。
“陛下说了。”
“只要你交出玉碎。”
“就饶这些异能者不死。”
我往阿木他们跑的方向看。
已经没影了。
灰鼠带的路不错。
钻进了一片茂密的矮树丛。
“好啊。”
我突然笑了。
往地上扔了块东西。
是从老狱卒身上摸的铁牌。
狱卒的身份牌。
赵国师的注意力被吸引过去。
就在这一瞬间。
我转身往矮树丛跑。
黑雾裹着我。
像道黑色的闪电。
“追！”
他的声音在身后炸响。
脚步声密密麻麻。
像雨点砸在地上。
矮树丛的枝桠刮着脸。
疼得像被刀割。
我不敢停。
怀里的木牌烫得厉害。
老狱卒的魂在前面引路。
速度快得惊人。
突然脚下一空。
我掉进了个土坑。
是猎人挖的陷阱。
里面铺着尖刺。
闪着寒光。
我闭上眼。
等着被扎穿。
预想中的疼痛没等来。
身下多了层软软的东西。
睁眼一看。
是无数只手。
月璃国的冤魂。
用自己的身体垫着我。
冷得像冰。
却没让我受伤。
“谢了。”
我翻身爬起来。
牵魂线绷得笔直。
指向坑外。
赵国师的脸出现在坑边。
笑得像只抓住鸡的狐狸。
“公主。”
他伸出手。
“别挣扎了。”
我往后退。
后背抵住坑壁。
尖刺扎进衣服。
离皮肤只有一寸。
黑雾从坑口涌进来。
却被赵国师手里的符纸挡住。
蓝火噼里啪啦地响。
冤魂的惨叫声快把我逼疯了。
“你看。”
他蹲下来。
指着坑外。
“你的人被抓住了。”
我抬头。
阿木他们被黑衣人按在地上。
阿水的头发散着。
脸上全是泥。
一个黑衣人踩着她的背。
她咬着牙。
没哭。
“放开他们。”
我的声音在抖。
不是怕的。
是恨的。
“我跟你走。”
赵国师拍了拍手。
黑衣人松开了他们。
却没让他们走。
用弩箭指着。
像盯着猎物。
“把玉碎交出来。”
他伸出手。
掌心向上。
“我就放他们走。”
我摸出发髻里的牵魂线。
玉粉末在月光下闪着微光。
这是母后留的最后一点东西。
也是控制冤魂的关键。
“你先放他们。”
我握紧线。
“不然我就吞下去。”
“让你什么都得不到。”
赵国师的脸沉了沉。
眼里闪过一丝狠劲。
又很快压下去。
“好。”
他挥了挥手。
“让他们走。”
黑衣人不情愿地让开道。
阿木扶起阿水。
回头看我。
眼里全是焦急。
“走啊！”
我吼道。
“等着一起死吗？”
阿木咬了咬牙。
拽着阿水往密林里跑。
其他异能者跟上去。
灰鼠在前面跳着。
很快没了影。
赵国师的剑突然刺进坑。
离我的脖子只有半寸。
“现在。”
他笑得阴狠。
“可以把东西给我了。”
我看着他的眼睛。
突然把牵魂线往嘴里塞。
他脸色大变。
剑猛地往下压。
就在这时。
地面开始晃。
坑壁的土往下掉。
赵国师的脸色变了。
“怎么回事？”
他回头看。
黑雾突然变得狂暴。
不再怕他的符纸。
像疯了一样往黑衣人身上扑。
一个黑衣人被拽进雾里。
瞬间化成了白骨。
赵国师的瞳孔一缩。
“破灵符怎么没用了？”
他的声音里带着惊慌。
我笑了。
摸出嘴里的牵魂线。
刚才只是做做样子。
“你以为。”
我看着他。
“月璃国的魂。”
“只有镇魂玉能控制吗？”
地面晃得更厉害了。
从密林的方向传来马蹄声。
越来越近。
还夹杂着喊杀声。
赵国师的脸白了。
“是星岚国的人？”
黑雾里伸出无数只手。
抓住坑壁。
往上爬。
像要把整个坑掀翻。
“撤！”
赵国师突然往后退。
“快撤！”
黑衣人慌了神。
跟着他往回跑。
黑雾在后面追。
惨叫声此起彼伏。
我踩着冤魂的手。
爬出陷阱。
往密林里跑。
老狱卒的魂在前面引路。
速度比刚才快了一倍。
跑着跑着。
撞上一个硬东西。
抬头一看。
是个穿银甲的人。
手里的枪闪着寒光。
我往后退。
想躲进黑雾里。
他却突然单膝跪地。
“星岚国。”
他声音洪亮。
“萧澈。”
“参见月璃国公主。”
我愣住了。
萧澈？
星岚国的王子？
他怎么会在这？
黑雾在他周围盘旋。
却不敢靠近。
他腰间的玉佩闪着柔光。
像镇魂玉的气息。
“你怎么来了？”
我的手还在抖。
刚才差点就真的把玉碎吞了。
萧澈站起来。
月光照在他脸上。
眉清目秀的。
不像个王子。
倒像个书生。
“我收到消息。”
他看着我。
“炎煞要对你下手。”
“特意来救你。”
我皱眉。
他怎么会有消息？
难道老狱卒的信号。
不止发给了赵国师？
“你想干什么？”
我往后退了退。
牵魂线握得更紧。
“星岚国也想要镇魂玉？”
他笑了。
眼里的光很暖。
不像装的。
“我想要的。”
他看着我的眼睛。
“是炎煞的命。”
“和你一样。”
远处的喊杀声越来越近。
星岚国的士兵冲了过来。
穿着银甲。
像一群银色的狼。
“公主。”
萧澈伸出手。
“这里不安全。”
“跟我走。”
我看着他的手。
干净修长。
不像沾过血的样子。
和赵国师的手不一样。
和姓李的狱卒的手也不一样。
黑雾突然往前涌。
老狱卒的魂在他身边转了转。
往他身后指了指。
像是在说可以信。
“去哪？”
我没把手给他。
只是往他身后看。
密林深处好像有座破庙。
影影绰绰的。
“先去安全的地方。”
他收回手。
没生气。
“我知道一个据点。”
“炎煞的人找不到。”
远处传来马蹄声。
是赵国师又回来了？
还是别的追兵？
“走。”
我没再犹豫。
往破庙的方向跑。
萧澈跟在我身边。
他的脚步声很轻。
像猫。
黑雾在我们周围盘旋。
不再伤人。
只是静静地跟着。
像一道黑色的屏障。
快到破庙时。
萧澈突然停下。
指着地上的血迹。
是阿水的。
他们也来过这里。
“他们安全了。”
他蹲下去。
摸了摸血迹。
“往东边走了。”
“那是我的人接应的方向。”
我松了口气。
后背的衣服全湿透了。
不知道是汗还是雾水。
破庙的门是坏的。
吱呀作响。
里面供着尊泥菩萨。
缺了条胳膊。
像个乞丐。
萧澈点了堆火。
火苗舔着木柴。
发出噼啪的响。
映得他的脸忽明忽暗。
“你怎么知道。”
我盯着火苗。
“我在九幽狱？”
他往火里添了根柴。
“我在炎煞身边有眼线。”
“他要对你动手的消息。”
“三天前就传到我这了。”
我挑眉。
星岚国的王子。
在烈阳国皇帝身边有眼线。
这可不简单。
“你帮我。”
我看着他。
“想要什么好处？”
他笑了。
从怀里掏出个东西。
是半块玉佩。
和我母后的那半很像。
“我想要这个。”
他把玉佩递给我。
“另一半。”
“在你身上吧？”
我瞳孔一缩。
摸出怀里的木牌。
背面刻着半个莲花纹。
和他手里的正好能对上。
“你是……”
我的声音有点抖。
不敢相信。
“我母亲。”
他看着我。
“是月璃国的人。”
“当年嫁给我父王时。”
“带了半块玉佩。”
火突然噼啪响了一声。
爆出个火星。
落在我的手背上。
有点烫。
原来如此。
他和月璃国。
早就有关系。
“所以。”
我看着他。
“你不是帮我。”
“是帮你母亲的故国。”
他没否认。
只是往火里添柴。
“都一样。”
“炎煞灭了月璃国。”
“下一个就是星岚国。”
“我们是一条船上的人。”
外面传来风声。
像是有人在哭。
又像是冤魂的嘶吼。
我往窗外看。
黑雾在庙外盘旋。
像一堵墙。
把破庙围了起来。
“今晚。”
萧澈的声音很轻。
“在这里歇一晚。”
“明天我带你去个地方。”
“对你复仇有好处。”
我没问是什么地方。
只是往火堆边凑了凑。
真冷啊。
冷得骨头缝都在疼。
老狱卒的魂在门口站着。
像个守卫。
青灰色的脸上。
好像带着笑。
我摸了摸手臂上的国徽。
血已经干了。
结成了痂。
炎煞。
赵国师。
还有这突然冒出来的萧澈。
这盘棋。
好像越来越复杂了。
但没关系。
只要能报仇。
再复杂的棋。
我也能下。
火渐渐小了。
天边泛起了鱼肚白。
新的一天开始了。
我的复仇。
也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