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卷起沙砾，打在人的脸上，带着一种粗糙的刺痛。
慕容澈还瘫坐在地上，身体的力气仿佛被刚才那惊世骇俗的一幕彻底抽空。
整个世界都安静了。
只有篝火燃烧时发出的“噼啪”声，还有那些腐尸跪地时，骨骼与甲胄摩擦发出的、令人牙酸的“嘎吱”声。
那个顶着凯撒面容的男人，就站在那片跪倒的死亡军团中央，如同君王检阅着自己失而复得的帝国。
他的目光，终于从那些虔诚的亡魂身上移开，落在了篝-火-这-边的慕容澈身上。
那双眼睛里没有杀意，甚至没有太多情绪，只有一种俯瞰蝼蚁的漠然。
一种跨越了两千年的、属于征服者的傲慢。
他缓缓开口，说的却不是慕容澈能听懂的任何一种语言。
那是一种古老、庄严、带着金属质感的音节。
是拉丁语。
“Legio Ix hispana.”
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了每一个角落，仿佛带着某种奇异的魔力。
“Ave, caesar.”
那些跪着的腐尸，齐齐发出一声干涩嘶哑的回应。
声音汇聚成一股阴冷的洪流，在这片荒芜的戈壁上空盘旋。
他们不再是行尸，他们是第九西班牙军团。
一支在史书中神秘失踪，最终葬身于丝绸之路上的罗马军团。
而眼前这个人，就是他们的执念，是他们不朽的军魂。
男人的目光再次锁定慕容澈。
他忽然笑了，嘴角勾起的弧度，像是雕塑家在冰冷的大理石上刻下的一丝嘲弄。
这一次，他说的是一种极其生硬，带着怪异古风的汉话。
“你的血，唤醒了他们。”
他伸出手指，指了指慕容澈还在流血的掌心。
“一个不错的祭品。”
慕容澈的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本能的警惕，他握紧了那块面具碎片，身体向后挪动，想要远离这个恐怖的存在。
“跑吧。”
那个“凯撒”轻描淡写地说道，仿佛在恩赐一个奴隶。
“去告诉外面那些人。”
“雄鹰已经降临在东方的大地。”
“去告诉他们，凯撒的军团，将重建帝国的荣光。”
说完，他便不再看慕容澈一眼，仿佛一只蚂蚁的去留，根本不值得他投入半点精力。
他转身，面向他忠诚的亡灵军团，高高举起了手臂。
这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慕容澈不知道对方为什么会放过自己，或许是猫捉老鼠的游戏，或许是真的不屑。
但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
他从地上一跃而起，甚至顾不上去拿掉落在一旁的背包，转身就朝着与营地相反的黑暗中狂奔而去。
风声在耳边呼啸，心脏在胸膛里疯狂地跳动。
他不敢回头。
他能感觉到，背后那成百上千道空洞的目光，像淬了冰的钢针，扎在他的脊梁上。
那不是幻觉。
那是来自地狱的凝视。
他跑出了多远，自己也不知道。
双腿早已麻木，肺部如同被火焰灼烧。
直到身后的火光彻底消失在连绵起伏的沙丘之后，他才踉跄着停下脚步，双手撑着膝盖，剧烈地喘息。
冰冷的夜气灌入喉咙，带来一阵撕裂般的疼痛。
放眼望去，四周是无尽的黑。
这是陇西的戈壁，是传说中“鬼方”的领地。
嶙峋的雅丹地貌在稀薄的月光下，投射出千奇百怪的影子，如同蛰伏在暗处的远古巨兽。
风声穿过岩石的孔洞，发出呜咽般的怪响，时而像女人的哭泣，时而像野兽的低嚎。
这里没有路。
慕容澈只能凭借着求生的直觉，朝着一个方向深一脚浅一脚地跋涉。
掌心的伤口已经不再流血，但那块面具碎片带来的诡异触感，却仿佛烙印在了他的神经里。
拓跋离魂。
凯撒。
失落的罗马军团。
这些词汇在他的脑海里冲撞，将他二十多年建立起来的世界观，撞得粉碎。
不知走了多久，就在他几乎要被疲惫与绝望吞噬的时候，远方的地平线上，忽然出现了一点微光。
那光芒很奇怪，呈现出一种不祥的暗红色，并且在有规律地脉动着，像是某种邪异生物的心跳。
有光，就可能有人。
慕容澈几乎是凭着最后一点力气，朝着那光源的方向挪动过去。
随着距离的拉近，一座山的轮廓在黑暗中显现出来。
山势奇绝，仿佛九条巨龙盘踞纠缠，透着一股苍凉与雄浑。
九龙山。
慕容澈的心头闪过这个地名。
那诡异的红光，正是从其中一座山峰的半山腰处传来。
他悄悄地摸了过去，借着一块巨岩的掩护，探出头。
眼前的景象，让他浑身的血液几乎瞬间凝固。
山腰的一片平地上，赫然矗立着一座用黑石与兽骨搭建的简陋祭坛。
祭坛周围，插着数根燃烧着黑烟的火把。
一个身穿绣着诡异云纹黑袍的男人，正背对着他，站在祭坛前，口中念念有词，吟诵着晦涩难懂的咒文。
而在祭坛的正中央，摆放着一个东西。
一个用人类的颅骨打磨雕刻而成的面具。
面具的眼眶里，正闪烁着那邪异的、脉动着的红光。
它仿佛是一个活物，正在贪婪地呼吸着这片山间的阴冷空气。
慕容澈的目光死死地盯着那个黑袍人的背影。
他认得那身衣服。
是之前在废弃村落里遇到的那个邪教徒，阴凌霄。
他竟然也在这里。
一个复活了罗马军团的“凯撒”。
一个在此地进行诡异祭祀的邪教徒。
这两者之间，究竟有什么联系？
慕容澈感觉自己像一只闯入蛛网的飞蛾，无论朝着哪个方向挣扎，都只会陷得更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