攥着那枚玉佩，叶东佝偻着腰背，如同背负着一座无形的耻辱之山，
一步一步，极其艰难地挪离了那片充满哄笑的断尘台。
每一步，都像是踩在烧红的刀尖上，丹田处撕裂般的剧痛从未停歇，伴随着每一次呼吸，每一次心跳，无情地撕扯着他的神经。
口腔里浓重的血腥味挥之不去，与断尘台上那口喷出的心头血一起，在他破旧的衣襟上留下了暗红色的印记。
周围那些看客的目光，如同跗骨之蛆，黏腻、充满嘲弄，一路追随着他踉跄的背影。窃窃私语声如同无数只毒蜂，嗡嗡作响，钻入他的耳中。
“看那怂样，路都走不稳了！”
“吐了那么多血，离死不远了吧？”
“活该！林师姐也是他能肖想的？癞蛤蟆！”
“污秽之人，赶紧滚出宗门算了，看着都恶心！”
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针，狠狠扎在他的自尊上。屈辱和恨意在胸腔里疯狂翻涌、冲撞，几乎要将他残存的理智彻底焚毁！
但他只能死死地攥紧拳头，指甲深深嵌入掌心那刚刚被自己掐破的伤口里，用更尖锐的疼痛来提醒自己保持清醒，保持那最后一点支撑着他不倒下的“不甘”的执念。
他不能倒下。至少，不能在这里，在这群人的注视下倒下！
靠着这股近乎偏执的意志，叶东拖着残破的身躯，穿过一条条熟悉又陌生的青石小径，绕开人群聚集的区域，朝着外门最偏僻、也最破败的地方——杂役区的资源堂挪去。
玄天宗等级森严，外门弟子每月可领一份微薄的修炼资源，这是他们在这弱肉强食的宗门里赖以生存的根基。几块蕴藏着稀薄天地灵气的下品灵石，一瓶能勉强补充气血、聊胜于无的劣质淬体丹。
对于曾经的叶东而言，这点东西或许不值一提，但对于如今修为尽废、重伤未愈的他来说，这就是吊命的稻草，是支撑他活下去、不至于立刻饿死病倒的最后依凭。
资源堂位于杂役区深处，紧挨着牲口棚和堆放废弃杂物的垃圾场。堂口本身也是一副年久失修的模样。一扇厚重的木门敞开着，门框上挂着一块木匾，上面“资源堂”三个字都模糊不清了。
堂内光线昏暗，只有几扇狭小的高窗透进些许天光。一个布满刀痕的破旧木柜台横亘在中间，将内外隔开。柜台后面，坐着个须发皆白的老管事，正慢悠悠地拨弄着一个旧算盘，对堂内的一切都漠不关心。
此刻，堂内人不算多，只有七八个穿着同样灰色短打的外门弟子在排队领取月例。只有老管事拨打算盘的“噼啪”声，以及外面牲口棚偶尔传来的几声嘶鸣。
叶东的出现，瞬间打破了这份沉闷。
他佝偻着腰，扶着门框才勉强站稳，脸色惨白如金纸，嘴角还残留着未擦净的血迹。那身沾着污渍的破旧弟子服，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刺眼。
几乎在他踏入堂口门槛的瞬间，
短暂的死寂后，窃窃私语如同水入油锅般炸开。
“快看！是那个废物！”
“啧，还真来了？脸皮够厚的啊！”
“吐了那么多血，还没死？命真硬！”
“听说林师姐当众骂他‘污秽之人’？哈哈，真他妈贴切！”
“看他那脏样，别是刚从粪坑里爬出来的吧？离远点，晦气！”
“粪坑”两个字，如同烧红的烙铁，再次狠狠烫在叶东的神经上！他身体猛地一颤，攥着玉佩的手瞬间收紧，一股源自灵魂深处的暴怒几乎要冲破胸膛！
但他死死咬着牙，强迫自己无视那些恶毒的目光和议论，艰难地挪动着脚步，排到了队伍的最后面。每一步，都牵扯着丹田的剧痛，让他眼前阵阵发黑。
队伍缓慢地向前移动。前面的人领完月例，都像躲避瘟疫一样，飞快地从叶东身边绕开，眼神里充满了毫不掩饰的嫌弃。
终于，轮到了叶东。
他扶着冰冷的柜台边缘，勉强支撑着身体，将手中那块代表外门弟子身份的腰牌，颤抖着递了过去，声音嘶哑干涩：“管事…弟子叶东…领…本月月例…”
那老管事终于抬起耷拉的眼皮，瞥了叶东一下，眼神里没有任何情绪，只有一片漠然。他慢吞吞地接过腰牌，在柜台下面慢悠悠地拉开一个抽屉，从里面摸出三块只有指甲盖大小的下品灵石，又拿出一个粗瓷小瓶，上面写着“淬体散”三个歪歪扭扭的字。
老管事看也没看，随手将三块灵石和那个粗瓷瓶往柜台上一丢。
灵石在柜台上骨碌碌滚了几下，停在了叶东面前。那粗瓷瓶更是险些滚落在地，被叶东慌忙伸手按住。
看着眼前这三块微光暗淡的灵石和这瓶连丹药都算不上、只能称为药散的劣质货色，叶东心中一片冰凉。这就是他这具身体未来一个月赖以生存的全部了？一股巨大的悲哀再次涌上心头。
然而，就在他伸出那只沾着血污和灰尘、微微颤抖的手，准备拿起这份微薄得可怜的“希望”时——
一只穿着厚底兽皮靴、沾满泥泞的大脚，带着一股恶风，猛地踩在了那三块下品灵石和那个粗瓷小瓶之上！
“啪嚓！”
一声刺耳的碎裂声响起！
那只大脚极其粗暴地碾了下去！粗劣的瓷瓶哪里经得起这般蹂躏，瞬间爆裂开来！
里面几颗黄豆大小、颜色灰暗、散发着苦涩草腥味的劣质淬体散药丸，被坚硬的靴底狠狠碾过，顿时化作一滩散发着怪味的、粘稠的褐色粉末，紧紧黏在了肮脏的柜台上和那只兽皮靴的靴底！
而那三块下品灵石，也被这蛮力踩得深深嵌进了柜台表面厚厚的油污里，几乎看不见了。
“哟！这不是咱们玄天宗的大名人，叶东嘛？”一个嚣张的声音在叶东头顶响起，充满了毫不掩饰的恶意和戏谑。
叶东猛地抬头！
两个如同铁塔般的身影，不知何时已经一左一右地堵在了柜台前，彻底挡住了那本就昏暗的光线，将他完全笼罩。
左边一人，身高近九尺，虎背熊腰，肌肉虬结，一张大饼脸上横肉丛生，，露出满口参差不齐的黄牙。正是外门恶霸之一，张龙！
右边那人，个头稍矮，但同样精壮剽悍，鹰钩鼻，薄嘴唇，脸上带着一种猫戏老鼠般的笑意。他双手抱胸，一只脚还踩在柜台上那摊被碾碎的“淬体散”上，正是张龙的死党，赵虎！
这两人将叶东死死堵在中间。周围那几个还没离开的外门弟子，看到这两人出现，脸上瞬间露出畏惧和看好戏的神情，纷纷后退几步，让出了更大的空间，却没人敢离开，显然等着看一场“好戏”。
张龙俯下身，那张满是横肉的大脸几乎要贴到叶东惨白的脸上，浓重的口臭扑面而来，熏得叶东一阵眩晕。他眼睛死死盯着叶东，粗声粗气地怪笑道：
“怎么着？‘污秽之人’，刚被林师姐当众踹了，跟条死狗似的吐了血，这就有力气爬起来领东西了？命挺贱啊！跟茅坑里的蛆一样，踩都踩不死？”
“哈哈哈！”旁边的赵虎立刻发出刺耳的尖笑，配合着张龙的话，他那只踩在药粉上的脚又用力碾了几下，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吱”声，
“龙哥说得对！你看他这身脏的，还有这血…啧啧，该不会真像大家说的，是刚从哪个粪坑里爬出来的吧？这味儿，隔着八丈远都闻到了！我说管事老头，下次发东西前能不能让他先洗洗？别脏了您老的柜台！”
“粪坑里爬出来的废物！”张龙猛地提高了嗓门，如同炸雷般在资源堂内回荡，震得房梁上的灰尘都簌簌落下。他伸出手指，几乎要戳到叶东的鼻子上，唾沫星子横飞：
“就你这种被女人当众踹了的软蛋！连丹田都保不住的垃圾！也配领宗门的资源？我呸！给你也是浪费！”
“就是！”赵虎阴笑着接口，眼神在叶东身上扫视，充满了恶意的嘲弄，“林师姐骂得好啊！‘污秽之人’！简直太贴切了！你看看你这德行，全身上下哪一点不污秽？连呼吸都他妈是臭的！这灵石丹药给你用了，都他妈得染上晦气！龙哥，你说是不是？”
“没错！”张龙狞笑一声，大手猛地伸出，一把抓住了叶东刚刚伸向柜台的那只手腕！
一股巨大的力量传来！叶东只觉得手腕像是要被生生捏碎，剧痛瞬间沿着手臂传遍全身！丹田处被这外力一激，那撕裂般的剧痛再次汹涌爆发！
“呃啊——！”叶东痛得眼前一黑，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后踉跄，但手腕被张龙死死攥住，根本无法挣脱！
“还想拿东西？”张龙狞笑着，手上猛地加力，同时用力一拽！
叶东本就虚弱不堪，全靠一口气撑着，此刻手腕剧痛加上丹田处如同被千刀万剐般的撕裂感，让他再也无法站稳，双腿一软，整个人如同破麻袋般被张龙狠狠拽倒在地！
“噗通！”
身体重重砸在冰冷坚硬、布满灰尘和不明污渍的地面上，扬起一片灰尘。巨大的冲击力让叶东五脏六腑都仿佛移了位，喉咙一甜，又是一口鲜血涌上喉头，被他死死咽了回去，呛得他剧烈咳嗽起来，眼泪鼻涕混着冷汗糊了一脸，狼狈到了极点。
“哈哈哈！废物就是废物！站都站不稳！”张龙叉着腰，指着地上蜷缩成一团的叶东，发出震耳欲聋的狂笑。
“软蛋！被女人踹了就只会趴在地上装死狗！”赵虎也走上前，抬起他那沾着碾碎药粉的兽皮靴，毫不留情地、重重地踢在叶东的腰肋上！
砰！
这一脚势大力沉！叶东只觉得一股钻心的剧痛从腰肋处炸开，仿佛骨头都被踢断了！
他闷哼一声，身体痛苦地蜷缩得更紧，丹田处的伤被这一脚震得如同要彻底碎裂开来，让他瞬间失去了所有反抗的力气，只能死死地咬住嘴唇，不让自己痛呼出声，鲜血再次从嘴角溢出。
“怎么？不服气？”赵虎看着叶东痛苦蜷缩的样子，脸上露出残忍的快意，他蹲下身，伸出两根手指，极其侮辱性地拍了拍叶东的脸颊，发出“啪啪”的轻响，留下肮脏的指印。
“记住喽，废物！”赵虎的声音压得很低，却如同毒蛇吐信，每一个字都带着冰冷的恶意，“以后见到龙哥和我，绕着走！你那份月例，就当孝敬我们哥俩了！省得你这‘污秽之人’玷污了宗门的东西！懂吗？”
他说完，站起身，走到柜台前，伸出那只没沾药粉的手，极其自然地将那三块被踩进油污里的下品灵石抠了出来，随手在裤子上蹭了蹭，揣进了自己怀里。又对着地上那摊被碾得稀烂的褐色药粉，狠狠啐了一口浓痰！
“呸！垃圾玩意儿！”他骂骂咧咧地，然后对着张龙谄媚一笑，“龙哥，走，咱喝酒去！跟这废物待久了，真他妈晦气！”
“走！”张龙大笑着，又狠狠地朝蜷缩在地上的叶东啐了一口，这才和赵虎勾肩搭背，大摇大摆地走出了资源堂，留下一串嚣张刺耳的狂笑。
资源堂内，死一般的寂静。
只有叶东蜷缩在地上，身体因为极致的痛苦和屈辱而无法抑制地剧烈颤抖着。
他死死地闭着眼睛，牙齿因为咬得太紧而咯咯作响，牙龈早已被咬破，紧握的拳头，指甲早已深深嵌入了掌心的嫩肉，鲜血顺着指缝，一滴一滴地渗进身下地面。
张龙、赵虎那粗鄙恶毒的言语，如同魔咒般在他耳边反复回荡：“粪坑里爬出来的废物…被女人当众踹了的软蛋…污秽之人…垃圾…”
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匕首，反复地在他伤口上剜割！将他最后一点残存的自尊彻底践踏进这肮脏的泥泞里！
周围那些冷漠的的目光，如同无形的针，刺在他身上。老管事依旧耷拉着眼皮，慢悠悠地拨弄着他的旧算盘，仿佛刚才发生的一切，不过是苍蝇飞过，根本不值得他抬眼一瞥。
在这无边的痛苦、屈辱和绝望的深渊最底部，一点源自两世为人的疯狂火焰，猛地窜起！燃烧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炽烈！都要暴戾！
张龙！赵虎！
林清雪！陈风！
刀疤强！红毛黄毛！
还有这玄天宗里每一个落井下石、冷漠鄙夷的面孔！
他叶东，只要还有一口气在！只要这灵魂还未彻底湮灭！
今日所受之辱！他日必以血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