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还没散尽，李青就蹲在井台边搓洗被血和药渍弄脏的床单。凉水刺得她手指发红，手背上还留着昨晚慌乱中蹭破的皮。王轱辘光着膀子从屋里出来，肩背上的燎泡结了层薄痂，在晨光下泛着暗红的光。
\"放着我来。\"他蹲下身要抢李青手里的棒槌。
李青一肘子把他顶开：\"伤没好全别碰凉水。\"她抬头看见王轱辘嘴角沾着玉米粥的痕迹，顺手用袖子给他擦了，\"多大个人了，吃相还跟梨生似的。\"
王轱辘抓住她手腕，粗糙的拇指在她掌心摩挲：\"昨晚吓着你了？\"
\"怕？\"李青甩开他的手，把床单拧成麻花状，\"我是怕你莽劲儿上来把命搭进去。\"清水哗啦啦溅在青石板上，映出她发红的眼角。
晒场那头传来七叔公的咳嗽声。老人今天换了件藏青色的确良衬衫，正指挥着几个后生收拾烧焦的草垛。张婶坐在柿子树下的藤椅上，膝头摊着件正在缝补的衣裳，阳光透过树叶在她身上洒下细碎的光斑。
\"青啊，来帮婶看看这针脚。\"张婶朝她招手，声音比昨日精神多了。
李青甩了甩手上的水珠走过去，发现是件男人的旧衬衣。领口磨得发白，但针脚细密整齐，一看就是常穿常洗的。张婶的手指在衣襟处轻轻摩挲：\"轱辘小时候，就爱穿这件下河摸鱼。\"
王轱辘不知何时跟了过来，闻言猛地僵住。李青看见他喉结滚动了两下，黑眼睛里翻涌着说不清的情绪。
\"您......\"他嗓子发紧，\"真是我娘？\"
张婶的针尖顿在半空。一只花斑母鸡带着小鸡崽从他们脚边路过，发出咕咕的声响。
\"二十年前，赵老爷子把你从卫生院抱走时，我追了三里地。\"张婶的针线活没停，声音轻得像在说别人的事，\"后来听说你被送去了福利院，我又托人打听，直到七叔公把你带回村。\"
王轱辘的拳头攥得咯吱响。李青悄悄握住他的手腕，摸到脉搏跳得又急又重。
\"轱辘哥！\"李大勇的喊声打破了凝滞的气氛。他扛着两袋化肥从田埂上走来，裤腿卷到膝盖，小腿上沾满泥点，\"县里让统计受损情况，你家晒场边的玉米......\"
话没说完，李大勇媳妇抱着孩子急匆匆跑来：\"青妹子，你家梨叶发烧了！\"
李青扔下棒槌就往家跑。王轱辘刚要跟上，被张婶拽住衣角：\"让孩子娘先照看，你过来。\"她抖开那件旧衬衣，指着内衬上一块暗褐色的印记，\"这是你三岁时吐的杨梅汁，怎么洗都留了印子。\"
王轱辘盯着那个小小的污渍，突然单膝跪地，把脸埋进张婶膝头的布料里。老人的手颤抖着落在他发顶，像抚摸婴儿般轻柔。
灶房里，李青正用酒精给梨叶擦身子。小丫头烧得脸蛋通红，哼哼唧唧地往她怀里钻。李大勇媳妇在灶台边熬姜汤，氤氲的热气模糊了她担忧的表情。
\"昨晚吓着孩子了。\"她往灶膛里添了把柴火，\"我家丫头半夜哭醒两回。\"
李青把梨叶裹进小棉被，突然听见院里传来重物落地的闷响。透过窗纸，她看见王轱辘把赵二少按在井台边上，旁边站着脸色铁青的村书记。
\"......来认错？\"王轱辘的声音压得极低，却让李青后颈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赵二少鼻青脸肿地被两个民兵架着，金牙缺了半颗：\"老子是来拿回玉佩的！\"
七叔公拄着拐杖走过来，从怀里掏出那半块玉佩：\"想要？拿赵家地契来换。\"阳光照在玉佩上，那个\"赵\"字显得格外刺眼。
李青把梨叶交给李大勇媳妇，抄起门后的顶门杠就冲了出去。王轱辘看见她这架势，嘴角抽了抽：\"回去看着孩子。\"
\"孩子有嫂子照看。\"李青的顶门杠杵在地上咚的一声响，眼睛却盯着书记，\"领导，赵家强占集体土地的事怎么说？\"
书记擦了擦脑门上的汗：\"县里已经成立调查组......\"
\"调查组吃饭吗？\"李大勇突然插话，\"我知道赵家往县里送了多少斤香油。\"
人群哄笑起来。赵二少脸色由青转紫，突然挣开民兵扑向七叔公。王轱辘一个箭步挡在前面，却被李青抢先一杠子扫在赵二少腿弯处，把人直接打跪在地上。
\"我男人身上有伤。\"李青把顶门杠往肩上一扛，\"要打架找我。\"
晒场上爆发出喝彩声。连书记都忍不住翘了翘嘴角，挥手让民兵把骂骂咧咧的赵二少拖走了。
傍晚时分，梨叶的烧退了，正窝在王轱辘怀里啃甜瓜。李青在灶台前炒菜，油锅刺啦作响，爆香的蒜末味儿飘满屋子。张婶坐在门槛上摘豆角，时不时抬头看看他们，眼里含着笑。
\"轱辘。\"李青突然开口，明天去县里拍照片吧\"
王轱辘正用下巴蹭梨叶的头发，闻言愣住了：\"咱不是拍过了？\"
\"那是老照片。\"李青把菜盛进盘子，\"我想换个新的。\"她的耳根在灶火映照下红得透亮，\"带着孩子们一起照张相。\"
张婶摘豆角的手停住了。王轱辘把梨叶放到小凳子上，走到李青身后环住她的腰。他带着薄茧的手指擦过她手背上的破皮，下巴搁在她肩窝里：\"都听你的。\"
梨生突然从里屋冲出来，举着个铁皮小汽车：\"爹！这个给你玩！\"
王轱辘单手把儿子捞起来颠了颠：\"臭小子，拿老子的东西孝敬老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