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冠谋冢

欧阳少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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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毒茶连环案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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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察院签押房内,空气如同凝固的铅块,沉重得令人窒息。 森严的威压和如山铁证,如同两道不断收紧的铁索,将胡万财那点仅存的侥幸和狡辩彻底碾碎。他肥胖的身躯如同被抽去了所有支撑,软烂如泥般瘫倒在高阶之下厚实的地毯上。昂贵的云锦袍子皱成一团,沾满了泥土和涕泪的污渍。那张圆滑世故的脸上,此刻只剩下无边无际的恐惧和崩塌后的茫然,涕泪混着冷汗在肥肉堆叠的褶皱里肆意横流。

“大…大人……”胡万财的声音嘶哑破裂,每一个字都像从破风箱里艰难挤出,带着溺水者般的绝望哭腔,“饶命…饶了草民这条贱命吧…草民…草民真的是被逼的啊!呜呜呜……”他嚎啕着,整个人抖得像暴风雨中的枯叶,“是‘永昌号’!是‘永昌号’的孙永昌!那个挨千刀的孙永昌!是他!一切都是他指使草民干的!”他几乎是吼叫着吐出了这个名字,仿佛要将所有的罪恶都推卸出去。

“‘永昌号’孙永昌?”穆之端坐于高案之后,如同庙中泥塑的神只,眼神冷冽如冰潭深雪。这个名字他当然知晓——京城另一大茶业巨头,主营闽粤之茶,与胡万财的江南茶系向来是死对头。近两年“云雾银针”风头太劲,已多次听闻“永昌号”生意受到严重挤压。巨大的商业仇怨,成为动机的温床。

“对!就是这条咬人的毒蛇!孙永昌!” 胡万财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语速快得惊人,唾沫星子随着哭喊喷溅而出:“他…他眼看着我们万隆的‘云雾银针’卖得红火,快要把他的饭碗都抢光了!眼红得滴血啊!就…就找到了草民…呜…花言巧语…说…说只要草民在烘茶的时候,悄悄掺入一点他给的‘香砂’…”胡万财用力比划着一个小指尖,“保证能让茶更香!汤色更亮!卖得更好!能抢下京城头把交椅!还…还拍着胸脯说…事成之后,给草民‘永昌号’三成的干股!三成啊!大老爷!整个永昌号的三成!”他的声音带着一种扭曲的、病态的贪婪回想和悔不当初的绝望。

“‘香砂’?”穆之嘴角勾起一抹毫无温度的讥诮,目光如同淬毒的冰刺,直指核心,“就是你用来坑害人命的、那颜色浅黄、内含剧毒砒霜的‘香砂’吧?!”

胡万财被这淬毒般的目光和直指肺腑的喝问刺得浑身猛地一震,如同被沸水烫到!他发出杀猪般的哀嚎:“草民不知!草民当时真的不知道那是毒砂啊大人!苍天在上!”他用力捶打着自己的胸口,“那个天杀的孙永昌!他拍着胸脯对天发誓,说那是…那是海外番邦秘而不传的奇珍香料!叫什么…什么‘金月砂’!稀罕得紧!无色无味,毫无毒性,反而能让茶叶沾染上‘金石灵气’,身价倍增!草民…草民愚昧啊!被那白花花的银子…被那三成干股迷了心窍!猪油蒙了心!就…就信了他的鬼话…应下了啊!呜呜呜……”他哭得涕泪交加,额头上不知是汗水还是刻意磕碰出的鲜血,顺着肥硕的面颊往下淌,混进涕泪里,一片狼藉。

“当时不知?!”穆之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重锤狠狠敲在沉寂的锣面上!整个签押房都似乎为之一震!“赵德贵暴毙于同福茶楼之时,消息顷刻传遍京城!你身为茶行魁首,难道毫无风闻?!难道毫无疑心?!为何那时不敢停手?!说!”

“草民…草民怕!怕得要死啊大人!” 胡万财眼神涣散,浮现出当日的极度惊惶,“死讯传来,草民吓得魂都飞了!立刻…立刻就偷偷去找了孙永昌…问他那砂子到底怎么回事!那…那个恶鬼!他…他原形毕露啊!”胡万财的声音因恐惧而扭曲变形,“他一把掐住草民的脖子,就像这样!”他神经质地比划着扼脖子的动作,“恶狠狠地说:‘胡万财!你现在还想抽身?!晚了!你我如今就是拴在一根绳上的蚂蚱!蹦不了你,也跑不了我!案子要是漏了馅,你是直接下毒的,第一个掉脑袋的就是你!老子也是死路一条!’他…他还狞笑着凑到草民耳边,压低声音说…说死的那个赵胖子,以前怎么仗着给工部供绸缎,压过他孙家一头?还有后面的钱百万、孙有福…李宝山、周大富…全都是些不识抬举、挡了他永昌号财路的货色!死…死了是活该!让草民…让草民安心…后面…后面会收手的…呜呜呜……草民…草民是被他捏住了死穴!不敢不从啊……”他将“不敢不从”四个字喊得撕心裂肺,如同临终的哀鸣。

“收手?!”穆之怒极而笑!那笑声如同锋利的冰凌摩擦,在压抑的房间里显得格外刺骨瘆人!“钱百万无声无息死在雅间!孙有福倒毙在自家粮堆!李宝山的祖母绿还没来得及镶上金托!周大富的巨木还散发着松脂的清香!短短三日五条人命!这就是你口中的‘后面会收手’?!胡万财!你这助纣为虐的禽兽!为贪图那点黑心银子,不惜将剧毒砒霜混入万人饮用的茶叶!视满城百姓性命如草芥!害人之后竟因自身惶恐而不思补救,任凭毒茶蔓延,继续戕害人命!你可知罪?!!!!” 穆之的质问,如同九天悬雷,裹挟着磅礴的怒意与凛冽的杀机,轰然砸下!

“知罪!草民知罪啊!!”胡万财彻底崩溃了! 他发出野兽般的绝望嘶嚎,对着冰冷的地砖疯狂地磕头!每一次都用尽了全力,“砰砰砰”的沉闷撞击声伴随着血肉模糊的闷响,在地毯上洇开刺目的暗红色。“草民该死!罪该万死!只求大人开恩!给草民一个指认那首恶元凶、戴罪立功的机会!孙永昌才是主谋!那毒砂的来历……他……他一定知道!草民只是被他用这见鬼的‘香料’和那空头干股诓骗的糊涂蛋啊!求大人明鉴!饶命啊……饶命……”他语无伦次,涕泪、口水、鲜血混作一团,那张养尊处优的胖脸彻底失去了往日的圆滑光彩,只剩下濒死的惨白与污秽。

穆之不再看他那副令人作呕的惨状,锐如寒星的目光瞬间锁定门口如标枪般站立的赵铁山:

“孙永昌!现——在——何——处?!” 声音不高,却蕴含着雷霆万钧的杀伐命令!

“回大人!”赵铁山一步踏前,声如洪钟,“据查,其此刻应在城中‘永昌号’总号后院!”

“赵——铁——山!”穆之霍然起身,宽大的紫色官袍卷起一阵寒风!

“卑职在!”赵铁山猛地挺直腰背,手已按在刀柄之上,周身杀气勃然喷涌,如同一头即将扑食的猛虎!

“立——刻——调——动——所——有——缇——骑!”穆之的声音一字一顿,斩钉截铁,“包——围——‘永——昌——号’!掘——地——三——尺!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凡——有——抗——拒——者!格——杀——勿——论!”

每一个字,都像是一把烧红的尖刀,烙印在空气中!

“遵——命!!”赵铁山抱拳领命的怒吼仿佛要将房梁震塌!没有半分迟疑,他如同黑色的飓风,转身冲出签押房!腰间佩刀撞击甲胄的铿锵之声和门外急骤集合的沉重脚步声,如同战场上催魂的战鼓,擂碎了京兆府死寂的夜!

‘永昌号’总号·后院秘室

浓重的阴影深处,孙永昌如同陷在蛛网中的毒蝎。 精瘦的身体紧绷着,在狭小的密室内焦躁地踱步。昏黄的烛火被他急促的动作带得摇曳不定,将他那张阴鸷面容上的惶恐不安映照得更加狰狞。汗珠顺着鹰钩鼻的鼻尖不断滚落。他手中死死攥着一张皱巴巴的小纸条,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攥得发白。上面是胡万财心腹冒死送来的七个潦草血字:“事败!穆之查至茶坊!速走!”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烫得他魂飞魄散!

“废物!废物!胡万财这头愚不可及的猪!烂泥扶不上墙的废物!!!”孙永昌从牙缝里挤出恶毒的咒骂,眼中翻涌着怨毒、恐惧和一丝难以置信的惊惶。他精妙谋划,一石多鸟!借胡万财这把利刃除掉了几个碍眼的蠢货,同时将能抢占市场的“云雾银针”悄然搞垮,更把祸水完全引向了对手!本该天衣无缝的连环毒局,竟会败露得如此迅速?还是那个素有“阎王过境,寸草不生”之名的孤穆之?恐惧如同冰冷的毒蛇,缠住了他的心脏!

他猛地将手中的纸条凑近剧烈摇晃的烛火。火舌贪婪地舔舐着纸张的边缘,迅速吞噬着最后的警示,化作几片飞舞的黑色灰烬,无声飘落。不能待了!必须立刻离开京城!天涯海角,远走高飞!

他动作迅捷得如同训练有素的猎豹,几步冲到密室内侧一面看似普通的墙壁前,用力推开一幅山水挂画。露出后面一个嵌入墙体的暗格。他颤抖着掏出钥匙,打开格内一个小巧却异常坚固的乌木箱子。里面是早就备好的——金叶、珠宝、几大卷大额银票,还有几张捏造好的、足以让他改头换面离开帝国的通关路引。他将这些保命之物胡乱地塞进一个结实的皮囊中。

就在他的手搭上暗格旁边一个隐秘的兽形门栓,准备推开这道通往外界唯一生路的暗门时——

“轰——!!!!!!”

一声震耳欲聋的巨爆!绝不是寻常破门之声!更像是整堵厚重的木墙被攻城锤猛力撞开!

那扇重逾千斤、藏于书架之后的密室橡木实心门,如同被巨灵神一斧劈开!木屑横飞,门轴断裂!尘埃弥漫之中!

赵铁山那如同铁塔般魁梧雄壮、覆盖着森寒玄铁甲胄的身影,当先撞入!他手中的雁翎钢刀在昏暗的烛火下闪烁着冰冷的寒光!在他身后,是数名如狼似虎、手持钢刀劲弩、眼神锐利如鹰的都察院精锐缇骑!狭小的密室瞬间被浓郁的杀气填满,温度骤降!

“孙——永——昌!!”赵铁山声如炸雷,带着金铁摩擦般的杀伐之音,“尔恶贯满盈!事——发——了!束——手——就——擒——!”

“想抓我?!给老子——滚——开!!!”

最后的生路被堵死!孙永昌眼中爆射出困兽濒死般的疯狂凶光!绝望彻底点燃了他骨子里的暴戾!伴随着一声野兽般的嘶吼,他猛地从宽大的腰带后侧抽出一柄闪烁着幽蓝色寒芒、一看便知淬有剧毒的锋利匕首!毫无章法地、用尽全身的力气,凶狠无比地朝着距离最近的赵铁山胸腹要害猛刺过去!匕尖带起的破空之声尖锐刺耳!

“找——死!” 赵铁山眼中毫无波澜,有的只是面对垂死挣扎猎物时的冰冷与轻蔑。甚至没有完全躲闪,只是看准时机猛地侧身!那淬毒匕首擦着玄铁甲片划出一道刺目的火星,刺了个空!几乎在匕首力道用老的瞬间,赵铁山蒲扇般粗壮有力的左手如同铁钳般闪电般探出,死死扣住孙永昌持刀的右手手腕!同时,他右手握着那沉重的钢刀刀背,带着千钧雷霆之力,由下往上狠狠地拍击在孙永昌的手腕关节处!

“咔嚓——!!!”

一声令人头皮发麻、牙根发酸的清脆骨裂声在狭小的密室中炸响!如同捏碎了一截干枯的木柴!

“嗷——!!!”孙永昌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凄厉惨嚎!匕首当啷一声脱手掉在地上!整条右臂以一个诡异的角度耷拉下来!手腕骨裂的剧痛让他瞬间失去所有力气和凶性!

赵铁山动作没有丝毫停顿!一个疾如闪电的侧步进身,右腿如同弹出的铁鞭,沉重的铁靴膝盖带着无匹的力量,狠狠顶在孙永昌因剧痛而空门大开的后腰上!

“嘭——噗!”

沉重的膝撞混合着肋骨断裂的闷响!孙永昌整个人如同被攻城锤迎面砸中的破麻袋,五脏六腑仿佛都被这一击震得离了位!所有嘶嚎和反抗都被撞回了喉咙深处!他双眼暴凸,眼球布满血丝,口中喷出一蓬混着血丝的呕吐物!身体彻底失去控制,如同被抽掉了所有筋骨的癞皮狗,带着沉重的闷响和骨骼错位的咯吱声,直接以面砸地,瘫趴在冰冷的地砖上!身体抽搐着,只剩微弱的、如同破风箱抽气般的呻吟,鲜血和呕吐物在身下迅速洇开一片狼藉。

赵铁山甩了甩手腕,仿佛只是碾死了一只苍蝇,冰冷的目光扫过蜷缩在地、彻底废掉的孙永昌:“绑了!仔细搜身!”

“是!”几名缇骑如狼似虎般扑上,用最结实的牛筋索将其捆扎得如同待宰的肥猪,又仔细摸索全身,确保再无任何武器或毒物。像拖一条死狗般,将瘫软如泥、面如死灰的孙永昌拖离了这个象征他罪恶终点的囚笼。

京兆府·威严公堂

明镜高悬!森然肃穆!

胡万财、以及抖如筛糠、指认分明的茶坊管火老师傅(在严审下吐实);一堆堆铁证如山:那包用油纸严密包裹、呈浅黄色晶体碎末、散发着诡异土腥气的“毒砂”样本;从万隆查封的、带有致命残留物的“云雾银针”毒茶;孙、胡两家茶行之间秘密记录着“特殊香料供应”和巨额资金异常流动的加密账册……所有的链条都已完整闭合!在穆之威严如天神般的诘问下,在锃亮刑具无声的寒芒映射下,尤其是想到赵铁山那如同噩梦般的手段,孙永昌最后的抵抗意志彻底土崩瓦解。他面色死灰,断腕和断骨处被粗暴包扎的疼痛让他嘶嘶抽着冷气,像烂泥一样瘫在地上,断断续续地交代了整个谋划的全貌。

一切源于扭曲的恨意与贪婪的融合发酵。

那些被毒杀的富商:赵德贵曾以低价抢了本该属于孙永昌的官用绸缎订单,并在宴席上当众羞辱他“不识抬举”;钱百万垄断盐引时曾将孙永昌排挤出局,使其损失惨重;孙有福在粮价波动时联手他人打压,让孙永昌囤积居奇的盘算落空;李宝山曾以赝品欺诈过孙永昌,还拒不退货赔款;周大富更是仗着是皇商包料,曾压断了孙永昌花大价钱才打通的一条重要木材商路……这些私怨,如同恶毒的种子,早已在孙永昌狭窄的心田中种下。当“云雾银针”横空出世,以其清雅脱俗的品相迅速征服京城上流,严重动摇了“永昌号”百年基业的根基时,累积的怨毒和巨大的商业恐慌终于彻底引爆了他内心潜藏已久的魔鬼!

孙永昌早年收购南方一铜矿时,曾意外发现矿脉伴生的一种奇石——颜色浅黄,质地坚硬,研磨后有晶润光泽。当地矿工曾警告其石有毒,接触多了会致人手脚溃烂脱发。彼时的孙永昌只将此视为不值一提的传言,甚至觉得这“黄晶石”若能提炼……或有大用?这块被遗弃的石料,却在数年后,成了他实施灭绝人性计划的工具。

他秘密命人将石头研磨成极细粉末,反复提纯精炼,又混入部分普通矿砂混淆,命名为“金月砂”。这,就是那“奇珍香料”的真相!致命的砒霜源头!

他选定了利欲熏心且同样对其中两位死者有私怨的胡万财作为那把最隐蔽的屠刀。利诱(永昌号巨额干股),威逼(指出胡万财早年贩茶偷漏巨额税款的把柄),双管齐下。他精心设计投毒手法——让胡万财将“金月砂”混入烘焙“云雾银针”专用的、产自南山的上好竹炭之中。上好的竹炭燃烧时温度高且均匀稳定,正是那致命毒砂升华渗透的最佳媒介!烘制过程中,高温将毒砂中的砒霜等砷化物气化,一部分直接附着甚至沁入茶叶组织(尤其是叶脉等细微孔隙),一部分则融入弥漫烘焙室的热汽烟尘之中。

而那些饱含杀机的“云雾银针”,便被胡万财的茶庄,冠以“沾染金石灵气”的名号,高价售往京城各处!孙永昌则通过威逼胡万财,或在胡万财不知情的情况下另布眼线,将混杂有“特制烘茶”精准地、或明或暗地送入那五名死者的日常饮茶渠道之中——同福茶楼的雅座是赵德贵常包的位置;听雨轩的钱百万独爱碧螺春,但其管家贪财,被收买;周大富的木场熬煮驱寒的粗茶,也由永昌号的内线悄悄掺入……只待那沸水一冲!毒素溶于汤!无色无味!杀人……无形!

“好一招借烘炉之火行灭口之毒!好一副为财生嗔、刻薄歹毒的心肠!” 穆之听完这令人发指的周密罪行,胸中那股灼烧的怒火几乎要冲破颅顶!为了私怨、为了商利、为了那点可笑的算计,便能视人命为草芥,精心构筑如此灭绝人性的毒杀之局!此等心性,已非寻常恶念,乃是恶魔行径!

“孙永昌!胡万财!”穆之的声音如同九天雷罚,蕴含着浩瀚的威严与冰冷的杀机,在肃穆的公堂上回响不绝:“尔等蝇营狗苟,为泄私愤,为图私利!罔顾国法!丧心病狂!竟以砒霜剧毒混入茶饮之基,行大规模毒杀之实!残害无辜富商五条人命!败坏纲常,荼毒生民,罪孽滔天!罄竹难书!按《大雍律》!投毒谋命,害及多人,证据确凿!罪——无可赦!当处以——斩立决!抄没家财,以儆效尤!相关涉案从犯,视其罪行轻重,或斩监候,或流徙三千里,永不得还!主犯即刻打入死牢,等候刑部批文,秋后问斩!”

“不——!!!大人饶命啊——!!!”

“草民悔过啊大人!再给一次机会——!”

公堂之上,只剩下孙永昌、胡万财如同濒死野兽般绝望凄厉的哭嚎和哀鸣。昔日富甲一方的茶行巨擘,此刻只余下两摊涕泪横流、恶臭熏人的烂肉。三班衙役上前,毫不留情地将他们如同拖死狗般拖离了大堂,那绝望的嚎叫声渐渐消失在阴森幽深的甬道尽头,只留下死寂的回响。

尘埃落定。笼罩京城多日的毒茶阴云,终于在天网的笼罩下散去。

穆之独自一人,矗立在京兆府那被阳光照耀、却依然残留着阴冷寒意的青石台阶顶端。他目光深邃,掠过下方正被差役押解着镣铐穿行过街的囚徒背影,掠过远处那些劫后余生、对着囚车指指点点、破口大骂却又难掩惶恐的商户百姓,最后投向那依旧繁华喧嚣、楼阁林立的京城市井。

赵铁山带着一丝大案得破的振奋走过来,正要开口。穆之却微微抬手,阻止了他。这位权倾都察院的年轻御史,脸上并无半分轻松之意,剑眉反而蹙得更深,眼瞳如同最深的夜空,沉淀着难以言喻的复杂与沉重。

一杯茶。 本是清心涤尘,品韵论道之物。

可在这人心贪欲扭曲、名利交织的染缸之中,竟也能成为承载灭顶之灾的毒器。 那袅袅升起的温热香气背后,可以藏匿着如此精密算计的杀机,如此漠视生命的恶毒!

公堂之上,尚有律法可裁断罪恶,可斩断凶顽之躯。

然这人心之渊、欲念之壑,却比那云雾山最险的悬崖、江南道最深的水道,更幽暗莫测、更难以平复! 今日斩了一个孙永昌,抄了一家万隆,可这京畿重地,九衢通途,繁华鼎盛之下,又潜藏着多少未曾曝光的罪恶?还有多少只手,正伸向不该染指之物?

守一座城易。

守这城里,那些在利益、恩怨、欲望漩涡中挣扎浮动的人心……难如登天!

穆之缓缓收紧腰间的剑柄。冰冷的青铜剑鞘传来刺骨的寒意,却无法冷却他心头那深重如海的思考与责任。

守护这方安宁,涤荡世间污浊。道路绵长,荆棘满布。而持剑人……永远不能松懈。 他深吸一口气,那口带着暮春草木气息却不再清甜的空气,沉甸甸地压入胸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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