劫云散后的天空还泛着青灰色，归处气泡在元彬脚下流转，徐娇娇奶奶的路灯在气泡里明明灭灭，暖黄光晕像根细针，轻轻扎着他心口最软的地方。
他正想再看一眼岳芸冰蚕蝶翅膀上的灯火，身后突然响起商河的声音，带着几分冷硬的清冽：\"元彬，你该醒了。\"
元彬转身时带起一阵风，归处气泡被吹得微微摇晃。
商河不知何时立在三步外，玄色道袍没有半分褶皱，连袖角的云纹都纹丝不动。
他手中捏着片碎玉，正是方才元彬震落的半枚玉佩——此刻那玉上的裂痕里，竟渗出淡金色的流光。
\"你说过，这是李苮儿小时候在城隍庙求的平安符。\"商河将碎玉抛起又接住，\"可你仔细看，这玉质是真仙界特有的离火玄玉，凡人界连矿脉都没有。\"
元彬瞳孔微缩。
他伸手去碰归处气泡，指尖刚触到那层微光，气泡里的画面突然扭曲起来：李苮儿捡玉佩的动作顿在半空，发梢的珠花化作点点星屑；徐娇娇举着的蜜罐裂出蛛网纹，桂花蜜变成金色雾气蒸腾；岳芸的冰蚕蝶翅膀上，凡人界的灯火正在一盏盏熄灭。
\"你...你对归处做了什么？\"元彬声音发颤，抬手想要稳住气泡，可那层微光却像被戳破的水膜，在他掌心碎成万千银星。
商河抬手接住一颗银星，指腹轻轻一碾，星芒里竟映出元彬陌生的脸——那是张苍白的、没有任何情绪的脸，额间有道淡青色的竖痕，像极了真仙界记载中\"游魂\"的特征。\"三年前你只是游荡在天道尸身边的一缕残魂，连记忆都是碎片。\"商河的声音像冰锥，\"是我用幻梦局喂你因果，让你以为自己是失恋的大学生，是水德星君的夺舍者，是能护着三个姑娘的超脱强者。\"
元彬后退两步，后背撞在洞天之宝的晶壁上。
晶壁里倒映着他的脸，此刻正随着归处气泡的消散，在现实与幻境间来回重叠。
他突然想起三个月前突破超脱时的异状——那时他分明看见天道尸身的裂缝里伸出无数金手，可现在想来，那些金手的纹路竟与商河袖间的云纹如出一辙。
\"不可能。\"元彬低笑一声，掌心凝出超脱强者特有的混沌气，\"我能撕开空间壁垒，能捏碎天魔界的降魔杵，这些...这些都是假的？\"他指尖一划，面前裂开道漆黑的空间裂缝，可当他探手进去时，本该存在的超脱空间里，李苮儿的绣楼、徐娇娇的蜜罐铺子、岳芸的冰蚕园，全部消失得干干净净，只剩一片虚无。
\"不——！\"元彬吼出声，混沌气不受控制地炸开，洞天之宝的晶壁被震出蛛网纹。
他踉跄着扑向空间裂缝，却只抓到一手冰冷的虚无。
徐娇娇十二岁的照片、岳芸冰蚕蝶翅膀上的灯火、李苮儿捡玉佩时泛红的眼尾，这些画面像被风吹散的纸灰，在他眼前纷纷扬扬地消失。
\"这是虚无界的幻梦局。\"清甜的女声从虚空中传来。
一个穿月白纱裙的少女踏雾而来，她的眉眼像被水洗过般模糊，唯有一双眼睛清明如镜，\"我是无相，虚无界的守界人。
商河用幻梦局喂养你的因果，是想让你这缕游魂...活成人样。\"
元彬猛地转头，看见无相指尖缠着几缕银线，正是方才归处气泡的残光。\"你说这些，就是为了告诉我，李苮儿她们...从来没存在过？\"他喉间发腥，\"那归处里的路灯？
徐娇娇奶奶的寻人启事？
岳芸的冰蚕蝶？\"
\"那些是你残魂里的碎片。\"商河的声音软了些，\"游魂会本能地收集生前执念，你抓着这些碎片不肯放，我们便用幻梦局帮你补全，让你以为它们是真实的。\"
无相抬手，虚无雾气在她掌心凝成一面镜子。
镜中映出元彬最初的模样：一缕半透明的残魂蜷缩在天道尸身的裂缝里，身周飘着碎纸片般的记忆——徐娇娇十二岁的照片、岳芸冰蚕蝶的翅膀、李苮儿的半枚玉佩，还有一行歪歪扭扭的血字：\"永不放手\"。
元彬望着镜中自己，突然笑了起来。
他笑出了眼泪，笑到膝盖发软跪在地上。
归处气泡的残光还在他脚边盘旋，可那些温暖的画面，此刻都成了扎进肉里的刺。\"所以你们就看着我像个傻子一样，在幻境里演了三年？\"他抬头盯着商河，\"现在玩够了，就来告诉我这都是假的？\"
商河沉默片刻，抬手招出两盏灯。
左边那盏灯芯是归处气泡的残光，右边那盏灯芯是漆黑的游魂本源。\"两个选择。\"他说，\"要么我重新为你编织幻梦，你继续做你的超脱强者；要么...你吞噬游魂本源，去虚无界做个没有喜怒哀乐的守界人。\"
\"我要我的归处。\"元彬突然站起来，混沌气在他周身疯狂涌动，\"我要李苮儿、徐娇娇、岳芸，要徐奶奶的路灯，要冰蚕蝶翅膀上的灯火。
你们把这些还给我！\"
无相叹息一声，虚无雾气裹住她的指尖：\"执念太重，会...——\"
她的话被一声佛号打断。
那佛号像晨钟撞破水面，天地间突然漫开无边金光。
商河和无相同时变了脸色，商河一把将元彬拽到身后，无相的虚无雾气瞬间凝成屏障。
可那金光只是轻轻一卷，商河的道袍便裂开数道口子，无相的屏障碎成星屑，两人同时喷出一口血，染红了脚下的土地。
\"悲天佛！\"商河咬牙切齿。
元彬顺着他的视线望去，只见云端立着个穿墨绿袈裟的僧人。
他面容慈悲，眉间却有道暗红印记，像滴凝固的血。
他手中托着个琉璃盏，盏底还沾着星点金泪——正是商河和无相方才提到的\"佛泪\"。
\"因果循环，丝毫不爽。\"悲天佛的声音像春水流过青石，\"你们用我的佛泪滋养游魂，便要还我因果。\"他抬手一招，元彬只觉周身像被千万根金线缠住，混沌气在金线下寸寸碎裂。
他想挣扎，可那些金线越勒越紧，勒得他骨头都发出咔咔声。
\"放开我！\"元彬嘶吼着去抓金线，指甲缝里渗出血来，\"我要我的归处！
我要她们！\"
悲天佛的目光扫过他，像在看一只扑火的飞蛾：\"你要的，不过是一缕游魂的执念。\"他屈指一弹，元彬眼前突然闪过无数画面：李苮儿的玉佩是他残魂里的碎片，徐娇娇的蜜罐是他生前闻过的桂花香，岳芸的冰蚕蝶...是他最后一次清醒时，看见的一只蝴蝶。
\"不——！\"元彬的声音哑了，他望着自己的手，突然开始疯狂地捶打天道尸身的裂缝，\"还给我！
还给我！\"可天道尸身的裂缝像铜墙铁壁，他的拳头砸上去，只溅起星星点点的火星。
悲天佛抬手，金线骤然收紧。
元彬眼前一黑，再睁眼时，已被悲天佛提在掌心，像只无助的幼鸟。
商河和无相捂着心口爬起来，却连靠近三步都做不到。
\"前辈，他只是个...——\"无相的话被悲天佛摆手打断。
\"因果既定，无人能改。\"悲天佛转身走向云端，脚下的金光像条长河，卷着元彬往天外而去。
元彬望着逐渐缩小的凡人界，突然想起归处气泡里最后一盏亮着的灯——徐娇娇奶奶的路灯。
灯牌上的寻人启事还在，照片里的女孩十二岁，笑眼弯弯。
他伸出手，却只抓到一把风。
\"永不放手...\"他呢喃着，声音被风吹散在云端。
而在更遥远的星空中，一座悬浮的玉台突然震颤。
台上的青铜灯盏里，灯芯\"噼啪\"爆响，溅出几点火星。
火星坠向人间时，化作一柄缠满宝石的长戟虚影，在虚空中划出半道裂痕。
悲天佛脚步微顿，转头望向那裂痕。
裂痕深处，传来一声轻笑：\"悲天佛，你这因果，怕是要生变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