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通道的阴冷湿气裹挟着铁锈和油脂的陈腐气味，沉沉地压在胸口。夏紫月一手一个，紧紧攥着霜儿和泉儿沾满油污的小手，指尖冰凉，掌心却一片汗湿。方才油布下探出两张灰扑扑小脸的惊悸，那庞大钢铁造物沉默的威胁，林风绝笔上透出的血性与绝望，此刻都化成了她胸腔里一股沉甸甸的后怕，每一次心跳都撞得肋骨生疼。
她几乎是拖着两个小不点在走，步履又急又快，只想立刻离开这吞噬光线的幽暗之地。
“母…母皇…”泉儿被她拽得一个踉跄，小手不安地在她掌心扭动，仰起的小脸糊着泪痕和灰土，鼻尖红红的，“泉儿…泉儿脚疼……”
夏紫月猛地刹住脚步，深深吸了一口气，那带着铁腥味的空气刺得肺腑微痛。她强迫自己松开些力道，蹲下身，视线与两个孩子齐平。午后的阳光从头顶通道口斜斜漏下几缕，照亮霜儿同样狼狈的小脸，那双酷似她的大眼睛里，惊惶还未完全褪去，却奇异地掺进了一丝……做贼心虚？小丫头下意识地把一只沾满黑油的小手往身后藏了藏。
“脚疼？”夏紫月的声音放得极缓，竭力压着残余的惊怒和后怕，目光却锐利地扫过霜儿那只可疑的手，“刚才躲在那么危险的地方，齿轮转起来，卷进去怎么办？嗯？”她伸手，不容置疑地捉住霜儿藏在背后的手腕，轻轻一拉。小丫头身子一僵，袖口沉甸甸地往下坠了一下，一个冰冷的、边缘带着细小锯齿的金属物件轮廓清晰地硌在夏紫月指尖。
霜儿小嘴一瘪，大眼睛里瞬间又蓄满了泪，带着哭腔：“霜…霜儿捡的…亮晶晶…给母皇…看……” 声音越说越小，最后几乎成了蚊子哼哼。
夏紫月心头一紧，没有当场拆穿，只是用指尖拂开女儿额前被汗水和灰尘黏住的碎发，动作带着劫后余生的余悸：“母皇知道你们想帮忙，但有些地方，没有母皇或父王带着，一步都不许进！记住了吗？”她的目光扫过两个孩子，带着从未有过的严厉。
“记住了……”泉儿抽噎着点头，小手紧紧抓住夏紫月的衣角。
霜儿也怯怯地应了声：“霜儿…记住了。”
通道口的光骤然明亮开阔。肖景容一身玄色劲装，腰悬长剑，正肃立在出口处，周身带着刚从战场归来的凛冽煞气。他身后，两队披坚执锐的龙武卫静默如铁铸的雕像，刀锋在阳光下折射出刺骨的寒芒。空气里弥漫着剑拔弩张的紧张，与地下的死寂形成令人窒息的对比。
看到妻儿安然出来，肖景容紧绷的下颌线才略微松弛一丝，目光第一时间落在两个孩子身上，确认无虞，才转向夏紫月，声音低沉而短促：“格物院已围成铁桶，周府亦被围困，一只苍蝇也飞不出去。人，即刻押送天牢！”
夏紫月点了点头，将两个孩子的手交到一旁候着的、脸色同样煞白的乳母手中：“带他们回坤宁宫，仔细梳洗，看好了，没朕旨意，不许再踏出宫门一步！”最后一句，斩钉截铁。
“奴婢遵旨！”乳母战战兢兢地应下，半抱半扶地将一步三回头、泪眼汪汪的两个小家伙带走。
直到孩子的身影消失在宫苑转角，夏紫月才猛地转身，眼底最后一丝属于母亲的柔软瞬间冻结，只剩下属于帝王的冰寒与决绝。“去天牢！”她声音不高，却字字如冰珠砸落。
天牢深处，阴冷刺骨，石壁上凝结着湿漉漉的水珠，滴答声在死寂中格外瘆人。火把的光摇曳不定，将人影拉长扭曲，投在污秽的石墙上。
周文渊被粗重的铁链锁在刑架上，一身象征文臣清贵的绯色官袍早已被扯得凌乱不堪，沾满尘土和挣扎的痕迹。他花白的头发散乱地贴在额角，昔日矍铄精明的面容此刻灰败如槁木，只有那双深陷的眼睛，在火把的映照下，偶尔掠过一丝浑浊却依旧执拗的光。
夏紫月屏退左右，只留肖景容在侧。她站在周文渊面前，玄色绣金的龙袍下摆纹丝不动，居高临下的目光如同寒潭，冷冷地审视着这位曾经的三朝元老、太子太傅。
“周文渊，”她开口，声音在空旷的牢房里激起冰冷的回响，“格物院地下，那‘破城锥’的残骸，林风匠师以命留下的绝笔书，还有那枚毒香囊……”她顿了顿，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带着千钧之力砸下，“你假借农具水利之名，行造毁城灭国之器，构陷忠良，毒杀匠师，桩桩件件，铁证如山！你，还有何话说？”
周文渊的头颅无力地低垂着，仿佛已经失去了所有生机。火把的光影在他脸上剧烈晃动，那张布满皱纹的脸像是风干的橘皮，死气沉沉。
许久，久到夏紫月几乎以为他已昏死过去，一个嘶哑、破碎、如同砂纸摩擦般的声音，才艰难地从他喉咙深处挤出：“陛…下……老臣……冤枉……”
“冤枉？”夏紫月唇角勾起一抹极冷的弧度，那笑意未达眼底，反而更添森寒，“林风的血书墨迹未干！那些被你以‘意外’、‘疾病’之名除掉的格物院匠人尸骨未寒！你府中搜出的、与北漠往来的密信笔迹犹新！周文渊，你当朕和满朝文武，都是瞎子聋子不成？”
“破城锥……”周文渊的头颅猛地抬了起来，浑浊的老眼死死盯住夏紫月，里面爆发出一种近乎癫狂的、不甘的光芒，声音陡然拔高，尖利得刺耳，“那是利器！是镇国神器！有了它……北漠铁骑何足道哉？！林风……林风那个蠢材！他懂什么？！他只知道摆弄木头铁块……他根本不懂什么叫……国之重器！”他剧烈地喘息着，铁链被他挣扎得哗啦作响。
“国之重器？”夏紫月的声音陡然转厉，如同淬了冰的利刃，“是屠戮苍生、祸乱天下的邪器！林风比你懂！他懂什么是匠人的良心！什么是人间的道义！”她向前逼近一步，龙袍上威严的金龙仿佛要破衣而出，“说！北漠许了你什么？让你甘冒天下之大不韪，背弃祖宗，戕害同僚，做这通敌叛国的勾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