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二十日，上午八点。
黄仁政在一片死寂中睁开了眼睛。
他睡在张卫国生前使用的行军床上，这间位于最高指挥部顶层的办公室，如今已经成了他的寝宫。
空气中，昨夜那浓郁的血腥味和硝烟味已经被强力通风系统驱散得差不多了，但黄仁政的嗅觉似乎格外敏锐，他依然能闻到一丝丝淡淡的、浸入了墙壁与地毯的铁锈气息。那是权力交替时，必然留下的味道。
他没有立刻起身，而是静静地躺着，感受着这座刚刚被他征服的城市。它像一头被强行套上缰绳的巨兽，虽然表面上已经屈服，但身体的每一块肌肉都还在微微颤抖，随时可能爆发出垂死的反抗。从北面和东面的方向，隐约传来零星而沉闷的枪声，像是巨兽不甘的、断断续续的呜咽。
一夜未眠。并非因为愧疚或恐惧，而是源于一种极致的、掌控一切的亢奋。他闭上眼，脑海中浮现的不是张卫国死不瞑目的脸，而是那副被鲜血染红的巨大作战地图。兰州，这座西北的枢纽，龙国最后的心脏，如今正像一个被剥光了衣服的美人，赤裸裸地躺在他的脚下。
他缓缓坐起身，赤着脚，踩在冰冷的地板上，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俯瞰着这座铅灰色的钢铁丛林。街道上空无一人，只有一队队周福来指挥的第二集团军士兵，如同冷漠的细胞，在这座城市的血管里机械地流动着。
他喜欢这种感觉。这种将数百万人的生死、将一座城市的命运，彻底攥在自己手心里的感觉。
他拿起指挥台上的加密通讯器，按下了第一个号码。
“石震。”他的声音平静而沙哑。
“司令！您醒了！”通讯器那头立刻传来石震那如同破锣般亢奋的嗓音，背景里还夹杂着清晰的枪炮声和叫骂声。
“城墙上的情况，怎么样了？”黄仁政的目光投向远方那巍峨的城墙轮廓，语气里听不出喜怒。
“报告司令！”石震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急不可耐的暴躁，“西墙和南墙的那些软蛋，昨天晚上就缴械投降了！现在已经全部被我们的人看管起来！但是，北墙和东墙那帮张卫国的死忠分子，他妈的还在负隅顽抗！昨天晚上天太黑，他们又占着居高临下的地利，我们冲了几次损失不小，弟兄们憋了一肚子的火！所以我让他们先等着，等天亮了再收拾这帮不知死活的杂碎！”
“现在，天亮了。”黄仁政淡淡地说道。
“是！天亮了！”石震仿佛得到了某种许可，声音里的杀气瞬间暴涨，“司令，您下令吧！我早就等不及了！我这就带人把他们全宰了！”
“我不要一群尸体，我要的是一场彻底的、碾碎他们意志的胜利。”黄仁政的语调没有丝毫波澜，但说出的话却冷酷到了极点，“去给他们下最后通牒。告诉守军的指挥官，我给他们一个小时的时间，放下武器，开门投降。一小时后，如果他们还敢对着我们的人开一枪……”
他顿了顿，走到窗边，看着远处那两段顽固的城墙，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笑意：“……那就把迫击炮给我拉上去。我不管什么误伤，也不管什么城防工事的损毁。对着他们的阵地，给我无差别地轰！我要让所有人都看见，抵抗我的下场是什么。我不信，有谁的骨头，能比炮弹还硬。”
“是！司令！我早就想这么干了！”石震兴奋地咆哮着，“您就瞧好吧！”
挂断通讯，黄仁政脸上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他接着拨通了第二个号码。
“周福来。”
通讯器那头沉默了两秒，才传来周福来那疲惫而沙哑的声音：“……司令。”
“城里的情况如何？那些平民，还安分吗？”黄仁政问道。
“报告司令，一切……都按照您的吩咐在进行。”周福来的声音里透着一股深深的无力感，“我的第二集团军，已经接管了全城的治安。所有主干道和关键区域都设立了岗哨，部队分成三班，正在街面上进行二十四小时不间断的武装巡逻。戒严令下达后，街上已经看不到任何平民了。只是……只是市民的情绪，有些……”
“情绪，是最无用的东西。”黄仁政冷冷地打断了他，“我不需要他们爱戴我，我只需要他们畏惧我。你做得很好，周军长。继续保持下去。记住，任何试图挑战戒严令的人，无论是谁，是什么身份，都给我当场格杀。我要让这座城市，安静得像一座坟墓。”
“……是。”周福来艰难地应了一声，便再也说不出话来。
“好。”黄仁政吐出一个字，便干脆地切断了通讯。他能想象到周福来此刻那张如同死了爹娘的脸，但他不在乎。他需要周福来这颗棋子，去完成那些石震做不来的、更精细的脏活。恐惧，是最好的驱策力。
最后，他拨通了赵秉坤的号码。
“司令，我正要向您汇报。”赵秉坤那温和而谄媚的声音立刻响起，带着一丝邀功的兴奋。
“说。”
“工厂那边，进展顺利。”赵秉坤的语速不快，条理却异常清晰，“兰州城内大大小小的军民工厂共计一百二十七家，我们昨夜已经成功控制了其中最重要的四十五家，基本掌握了城内超过三分之一的工业产能，尤其是军工和食品加工。我已经亲自‘拜访’了这四十五家工厂的负责人。”
“结果呢？”黄仁政的嘴角终于露出了一丝满意的笑容。
“结果非常理想。”赵秉坤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目光闪烁着毒蛇般的光芒，“我给了他们两个选择，要么，立刻签署效忠协议，举手宣誓将工厂和他们个人，毫无保留地效忠于您，黄司令。要么，我帮他们体面。四十五人中，有三十九位是聪明人，他们很清楚该如何选择。至于剩下那六个不开眼的，我已经让士兵把他们的脑袋挂在了工厂的大门口。然后，我从他们的副手里，提拔了六个新的负责人。现在，这六位新任领导的忠诚，比任何人都要可靠。”
“很不错。”黄仁政由衷地赞叹道。这才是他最欣赏的手段。杀戮不是目的，而是创造秩序的工具。用恐惧来筛选，用利益来捆绑，这才是统治的艺术。
“请司令放心，”赵秉坤继续说道，“今天之内，我保证将剩下所有的工厂和物资仓库全部纳入您的掌控。兰州的每一颗子弹，每一粒粮食，都将由您来亲自调配。”
“去办吧。”黄仁政满意地挂断了通讯。
他重新走到巨大的作战地图前，目光越过了兰州，投向了更遥远的地方。南边，是一亿五千万正在逼近的尸潮。东边和北边，是钟奎和林标那两支态度未明的钢铁洪流。
他知道，杀死张卫国，控制兰州，仅仅是这场豪赌的第一步。他赢得了赌桌上的位置和第一批筹码，但真正的牌局，才刚刚开始。
他伸出手，用指尖轻轻拂过地图上“兰州”两个字，那里的血迹已经凝固，变成了暗褐色。
“我的命，是我的。”他低声自语，声音里充满了冰冷的、不容置疑的疯狂决心，“谁也拿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