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梅走后，望着女人离开的背影，俞塘捂住脸，吞咽了几次唾沫，才把哽咽咽下去。
另只手被握紧，萧凛拉着他去到城下一个隐蔽的角落坐着。
然后伸出胳膊，轻轻揽住了俞塘的肩膀。
两人相对无言。
好久。
妇孺们已经做好了饭，给他们端过来，俞塘吃着的时候，眼睛被热气熏得，眼泪无声地往下落。
和着眼泪吃完了稀饭，萧凛把碗放在一边，压着俞塘的脑袋，让人枕在他肩膀上，轻声说：“将军还是睡一会儿吧，趁着第二波攻城来临之前，养足精神才能继续迎战。”
俞塘抿唇，却是主动抓住他的手，十指交握，扣得很紧。
“殿下，如果没有战争该多好。”
那么多前几天还和他笑闹着的将士们，一夜之间变作一具具冰冷的尸体。
而这场战争才是刚刚开始。
以后还要死更多、更多的人。
不管是守军还是敌军，那都是人命，都是冤魂。
萧凛能够听出他的情绪，那种沉痛和不安。
听得他心里也疼的厉害。
萧国占据着这片大陆最肥沃富饶的土地，强盛繁荣之时无人敢欺，可一旦国力衰弱便会沦为众矢之的。
唯有盛世才能带来安宁。
这是众人皆知的道理。
“殿下，你一定要活着。”俞塘握紧他的手，说道：“这个国家……需要有人来改变。”
“……”第一次，萧凛没有反驳俞塘的话。
没有再强调万里江山都不如眼前的男人重要。
而是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闭上眼睛，脑中的记忆杂乱无章。
一会儿是年幼时看到的满眼血色，一会儿是母妃教导他的与人为善，一会儿是冷宫暗室里，他被皇兄压住胳膊，烙铁按在锁骨，周遭是尖锐的嘲笑。
一会儿又是王学士教与他的治国安邦，以民为本，家国天下。
一会儿是萧盛帝那沉迷酒色，令人作呕的面容，一会儿是俞塘方才与他说的，这个国家需要你，若是盛世，没有战争该多好。
操练场上，他陪着将士们一起操练，听着男人们的玩笑与荤话，莞尔一笑。
春日的田地里，锄头与汗水一同落下，他与众人围坐在一起，俞塘拉着他的手，坦白两个人的身份。
得到的那一声声的祝福。
还有曾笑着递给他鸳鸯枕头的陈梅，面对丈夫的死，却没有崩溃大哭，而是红着眼睛，用坚定的声音为丈夫骄傲，并愿意付出自己不多的能力保护这边境，这北城……
再睁开眼睛，萧凛喉咙发涩，声音微颤，却终究是给了俞塘一个肯定答案。
“好，我一定会活着。”
他咬重字音，加上一句：“但将军也要答应我，要与我一起活着，好不好？”
俞塘怔了怔。
他心知萧凛是说到做到的人，而且从来不会食言。
既是敢说，便一定会做到。
这就是他……喜欢的少年。
喜欢……
一种从未有过的悸动像是撞开了封闭的容器，顷刻蜂拥而出，让俞塘的心脏瞬间揪紧，疼的额上冒出冷汗。
梵音和钟鸣伴随着驳杂的话语，不断在脑中回荡。
——情爱无用，你不需要情爱。
——神无爱方为神。
——你又何必为了那个魔物自毁前程！
“将军？你怎么了？”萧凛看他状态不对，赶紧唤他。
俞塘回神：“可能是太累了吧……”
他靠着萧凛，拿出怀中的玉佩，把之前想好的话告诉眼前的少年。
“殿下，我有你的玉佩护着，怕是想死都不容易。”
大抵说了太多次谎话，俞塘如今自己都有些信以为真。
他说：“玉碎人亡，玉不碎我便不会死。”
“哪怕有一天你找不到我了，若是没看到这玉佩，那便说明我还活着，在这个世界的某个地方活着。”
“我会看着你打造出盛世，并等着你来寻我。”
俞塘闭上眼睛，冬日寒风凛冽，萧凛身上却极暖，惹得他又靠紧了几分。
轻声说：“殿下，你一定要来寻我。”
他的语气太过真诚，每句话都刻进了萧凛的心里，让少年的身体微微僵硬，又缓缓放松。
手指交握，萧凛回答他：“好，若真有那一天，我定会去寻将军，无论天涯海角。”
*
与原着中相同的是，收到消息后的萧盛帝果然没有派兵支援北境。
不同的是，这次并不是所有朝臣都一致主和。
萧凛回到京城的那段时间，收拢了不少人心。
大抵是和俞塘相处久了，他的棱角被磨平，说话处事和表现出的气度也叫人更加信服，所以此次大军压境，一批朝臣站出来希望萧盛帝能发兵支援北境。
说若是一再忍让外族胡来，萧国大国的地位终将一落千丈，再也无法震慑他国。
可那昏君听都不听，彻底寒了众人的心。
战火还在蔓延。
九座城池都处在水深火热中，其中北一城最艰辛。
其他城池分出兵力支援北一城，却不是在中途折损大半，便是刚入城便被消耗。
城门被巨大的木桩撞击的出现了凹陷和裂痕，屹立百年的城墙上也伤痕累累，插满了箭矢，被火烧的漆黑。
半个月来，北一城的将士都没有睡过一个好觉，眼里尽是血丝，满脸疲惫。
死尸和伤兵越来越多，军医根本救不过来。
百姓们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当兵的亲人惨死，又不敢哭的太厉害，动摇军心。
就只敢到了深夜，憋着嗓子呛出一声声低泣。
俞塘的伤本就没好全，这半月又添了不少新伤，与萧凛席地而坐，倚靠着城楼的墙壁，望向天边的落日，眸中尽是晚霞晕开的血色。
萧凛肩膀上包扎的伤口早已裂开，此时鲜血浸透了厚厚的衣服，却不自觉。
只紧紧握着俞塘的手，沉默无言。
两个人都知道，以北一城的兵力，很快就要撑不下去了。
而城破，百姓走，留给将士的便只有死亡。
良久，俞塘想到了什么，扯着嘴角笑了笑。
对萧凛说：“殿下，我们……”
似是接下来的话太过让人羞窘，俞塘顿了顿，才叹出一口气。
继续说道：“我们成亲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