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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空灵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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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谈仁义膻臭若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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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冲本来盼着苏家有人来追他,别人一劝,他就会回去,可是直到到了大街上,也不见苏家的人影。他漫无目的的乱走,不去想苏姑娘,可越说不想,越是想得厉害。

不知何时忽见到苏家的人沿街找人,他手扬起正想喊叫一声,终于还是转身离去。他希望走得离苏家越远越好,只是天下虽大,却往哪里去?

他脑子里尽是苏姑娘与武名扬卿卿我我的情景,及苏家上下对自己的嘲讽冷遇,觉得身体不再属于自己,就这么沿街游走。饿了免不得效齐人行径,在街角拾人弃食,有好心的便送些饭食与他。

天气渐凉,他仍穿着从苏家出来的薄衫,已至破烂不堪,却并不知冷。走累了就地睡觉,也不分白天黑夜。如此食宿不洁,染上一身恶疮,既痒且痛,抓搔之下鲜血淋漓,恶臭难闻。路人见了无不掩鼻避走。

一连饿了两日,只剩下奄奄一息,有人见他可怜,便道:“今日白马寺启建罗天大醮道场,又有女眷去游玩,必有斋饭布施,你不如去哪里,还可抢几个馍馍吃。”少冲道:“我死了才高兴,为什么要活着?而且,……而且还要跟别人争抢?”那人道:“小小年纪就不想活啦,你爹娘呢,他们生你养你,是为的什么?”少冲道:“我爹娘早死啦,我本来就不该来到这个世上。”

那人道:“你爹娘生你,便是要你好好活在这世上,什么名堂都没混出来便下去见二老,二老能高兴吗?”

少冲道:“可是我活在这世上,便要受很多苦楚,没人瞧得起我,没人关心我,甚至我死了,也没一个人记得我。”

那人嘿嘿一笑道:“你就这么死了,如同死了一条流浪狗,一只野猫子,嘿嘿,你想死就死去吧,我回去也要快快把你忘了,免得想着难受。”说完这话快步离开了。

少冲被他所言刺伤,心中一痛,暗想:“如此窝窝囊囊死了,苏姑娘也不会知道,更不会伤心,我须得好好活着,活出个人样来,才能让苏姑娘另眼相看。”便忍着痛撑起来,拄着竹杖捱到白马寺来。

白马寺热闹非凡,寺前踢球、说书、摔跤、卖艺的一堆堆各自玩耍,入寺烧香的往来不绝。有叫化儿坐在前门只等人出来,便缠住要钱。心善的施舍几分,不善的一顿臭骂,少冲终是脸皮薄,厚不下脸前去乞讨,只好去寺中看有无施舍。

寺中搭起高台,铺着供养,法事直做到二更时方完,众僧一边念咒,一边将米谷馒头等物抛洒下来,还没等少冲移身,已有无数叫化儿蜂拥挤抢,及他上前时已被抢得一干二净了。

少冲心情糟糕到了极点,鼻子一酸,泪珠迸流。

却在此时,耳边一个少女的声音道:“人家都吃,你为何不吃?”听是苏小楼的声音,转头一看,灯光下金珠耀眼,玉面生辉,可不是苏姑娘是谁?他一想到自己又丑又脏的模样,岂不吓着了苏姑娘,连忙低头遮脸,生怕为她识出。

旁边抢着饭食的叫化儿都得意扬扬,嘲笑少冲道:

“他是个公子叫化儿,要人双手捧给他他才吃呢。”

“他是个秀才叫化儿,装斯文腔呢。”

苏小楼从随身竹篮里抓出几个白面馒头塞给少冲,道:“来,多吃几个,不够我这里还有。”

少冲心中感动,接着馒头却忘了腹饥,声音嘶哑不知说什么好,他定定的站着,泪水不听使唤的往外流。

他正想向苏小楼说出:“我是少冲”,却见武名扬从人群中挤过来拉着她便走,还道:“跟臭叫化待在一起人也会变臭的,咱们去莲池放灯,才好玩哩。”音未落两人双双挤入人群中去了。

少冲不禁庆幸适才没让苏小楼认出,否则自己衣衫褴褛、容颜憔悴的模样出现在二人面前定然无地自容,尤其是武公子玉树临风,与他没得一比。

苏小楼认不出自己,自己却能偷偷看上她一眼,还算活在世上仅有的一点乐趣,自此他混迹在白马寺附近,期望苏小楼能多来寺中布施,多瞧上她一眼。但自那以后,却再也没见到过她。

少冲终日以乞讨度日,渐渐也视为寻常了。其实叫化子中不乏良善侠义之人,有一次一个叫化儿讨了六七个馒头,分了他一半,感动得他热泪盈眶,心想:“穷叫化儿不会装腔作势,帮人不求回报,不像那些富人瞧不起穷人、欺负穷人。”

此后他一见有人欺负叫化儿便不要命的为叫化儿出头。如此有了事做,便不会去想苏姑娘了。

一晚他睡在城隍庙,静夜中听见有人大喊:“有鬼啊,快来人啦!”叫声凄厉。他悚然一惊,又听那人叫道:“孩子他妈,你死得好惨!”

少冲心想:“原来是遭了盗贼。我瞧瞧去。”当下寻声出来。

月光如水,忽见人影一闪,从墙头跳下一人,向自己这边快步奔来。他躲在暗处,手握一根粗木棍,紧盯着那人。却见那人奔近,月光下瞧得清楚,正是跛李。他不自禁的吓了一跳,手心都是汗水。

原来跛李在外不敢再回中原镖局,这日正值练功之期,他白日不敢下手,到了晚上,他潜到一家院子,听到屋里哗哗水响,陈豆腐夫妇正连夜赶制豆腐。他掀门而入,一伸手抓陈豆腐的胳膊,他老婆以身护在了丈夫身前。跛李怕惊动了旁人,只好掐死了她抢门而出。

后来听见陈豆腐喊叫,怕对头听见了寻来,又返回去杀他。那知刚跨进豆腐坊,对头已寻上门来,一交锋,跛李远不是他的对手,只有拖杖而走。他奔了一程,忽见一暗处正好藏人,便躲了起来。

正巧少冲便在他身后三四步远,连他喘气的呼吸也听得清楚,少冲心想:“我这一棍打下去,若不能致他命,自己反有性命之危。”他轻轻的举起木棍,生怕一点小小的响声也惊动了他,紧张得心跳到了嗓子眼。

便在此时,当光处走来一个拄拐杖的跛脚老丐,只见东嗅嗅西闻闻,似已发觉了什么异样。又见近处跛李提起鬼头杖,似欲向老丐下手。

少冲暗道:“不好!”这时他若偷袭跛李,怕老丐受池鱼之殃。正不知如何是好时,已见跛李一杖向老丐前胸贯去。他惊得大叫:“小心!”

那老丐闻声一闪,肩头还是受了重重一击。几乎同时跛李反腿踢身后之人,正碰上少冲打下的木棍,木棍顿时断作七八截。跛李道是对头的帮手,急夺路而逃。

少冲见他去远了,才出来扶那老丐。那老丐道:“老骨头不中用了,这一杖平日该是躲得开的。”

少冲暗笑:“老叫化儿不知天高地厚,别说你一个糟老头子,就是精壮汉子遇到了吸血鬼,也如小鸡遇到了老鹰。”便道:“老人家,咱们快走为妙,那吸血鬼说不定还要回来。”

他一言甫毕,传来跛李的声音道:“原来是你这臭小子,嘿嘿,一个老不死,一个穷短命,今晚要作伴黄泉路了。”声未落,人已甚近。

老丐道:“说曹操曹操便到。你快背我走!”少冲自知背上老丐,两人都要落入跛李手中,还是背上他快步而奔。口中说道:“老人家,只怕我跑不过那吸血鬼。”

老丐道:“跑不过也要跑,总胜过坐以待毙。”

少冲一想到跛李那张死人脸、吃人的嘹牙,吓得全身无力,叫道:“既然跑不过,不如不跑,省得累坏了还得被吸血鬼吃掉。”

老丐拍打他头顶,道:“没出息!似你这般想,人总要死的,活着也是受累,不如早早死了好。”

少冲听他冷言嘲讽,心中有气,但转念一想:“老人家说的似乎有道理。”说话间跛李已追了上来,鬼头杖扫向少冲双腿。

老丐叫道:“棒打马腿了!”

少冲发力向前猛跑几步,终于躲过了,但也累得上气不接下气。叫道:“不行了,老人家,咱们认命吧。”

老丐道:“哎,老叫化儿豁出去了,教你一首歌,管教你脱出凶僧魔爪。呀不好,向右闪!”

少冲急跨步向右,就在此时,鬼头杖自耳旁穿过,劲风刺得脖子生疼。又听老丐叫道:“偏头!”百急中不知该向左还是右偏,就在一愣之时,鬼头杖劲风已到后脑勺,但奇怪的是似乎鬼头杖又被弹了回去。道是跛李黑夜中失误,暗叫佼幸。

又听老丐道:“到底学不学?”少冲道:“老人家这会儿开什么玩笑?哎哟,……”那老丐掐了他一下,道:“你不学连老叫化儿也被你害死了。”少冲道:“好好,我学便是。”老丐道:“这才是老叫化儿的乖徒儿。”少冲道:“我什么成了你的徒儿了。”老丐道:“学了老叫化儿的讨饭歌,就是老叫化儿的的徒儿了。

那跛李一来一腿跛,一腿为少冲打伤,二来欲杀二人而后快,反欲速不达,气咻咻的只是着恼。发力猛奔几步,鬼头杖掷出。老丐急叫:“向左闪!偏头!”少冲向左跨了一步,早料到杖向右击,跨步同时,头向左偏。鬼头杖呼呼挂风,贴面飞过。虽是凶险,仍未伤二人皮毛。

老丐低声道:“我唱一句,你跟着唱一句。”接着咄咄波波的唱了一句,少冲也跟着唱了,只不知什么意思,觉得十分难听。本以为跟着唱容易之极,哪知后来的几句越来越难唱,有时一大串平调,有时长调拖得很长,与人的呼吸大悖。若要大声唱出来,当场便要背过气去。但自小是不服气的个性,心想:我连首歌都唱不好,岂不教老丐笑话了。他硬是脚下一步不慢,嘴上大声唱歌。

老丐连教两遍,道:“记住了么?”少冲一想,道:“只会最后一句。”老丐道:“真是蠢笨如牛!当年你师祖教老叫化儿时,老叫化儿一遍便记住了,没想到到了你这一代便不行了。”

少冲心中好笑,心想这首讨饭歌学来有何用处,竟也像模像样的代代相传。便又跟老丐学了一遍,记在心头,不致又要挨骂。

老丐道:“本想静下心挑选个好徒儿,没想形势所逼,只好从权了。好了,咱们先找个地方歇息,伤好之后再去那凶僧报仇。”

少冲叫道:“歇息不得,狗头陀要追到了。”

老丐道:“蠢才!狗头陀早被你甩到九霄云外了,他现在连咱们在何处也不知道。”

少冲道:“老人家又开玩笑了。他……”一回头,只见后面连个人影也没有,道:“他必是藏起来了,骗咱们停下。”

老丐道:“你跑得比千里马还快,那狗头陀怎么还能追到你?”

少冲一想,大叫一声道:“是呀!我方才一收唱歌,只觉全身有使不完的劲,越跑越有精神,到后来连狗头陀有没有追到也不知道了。”说着话将老丐放下,靠在树旁,问道:“老人家伤势如何,要不要看看大夫?”

那老丐脸色一变,道:“你怎还叫我‘老人家’?应该改口了。”

少冲“哦”了一声,道:“尚未行师徒之礼呢。徒儿这就给你磕头。”曲膝磕了一下,觉不甚响,学着武名扬的法子,搬来一块青石板,重新磕过。

老丐见状大乐,道:“老叫化儿我择徒极严,你这小滑头本不够格,也是你前世修来的福份。”又道:“去附近找些陈岩、紫苏来。”少冲应诺去寻。这两种寻常草药随处可见,没走出多远就各采了一把。

老丐各取少许嚼烂了,又在身上搓些泥垢和起来,敷在伤口上。老丐道:“你怎么站着?为师受了重伤,还不弄些美味来让为师补补?”

少冲心想:“叫化子没钱,哪能弄到美味?好了,如今你是我师父,什么话我都得听。”口中应道:“是!”他见西边似有人家,便想去那儿乞讨。

走出一里,早见林中有所庄院,树木掩映下重檐高墙,显是大户人家。到门前,便有几个庄丁过来喝道:“走开,走开,这里是福王爷的宅院,臭叫化儿别处化去。”

少冲只好离开,没多远见林中跳出一只大公鸡,正追逐一只蚱蜢。他瞧四下里无人,心想:“捉回去正是不错。”

便在此时,那公鸡似被甚物击中,突然扑闪几下死去。他走近一瞧,只见鸡头破了一个小眼,正咕咕流血。他再掉头四望,仍是无人。心想:“我少冲误打误撞,白拣了只鸡。”

正要去拣,忽想到:若师父知道我是偷人家的,又会笑话我了。要在从前,别说偷鸡,连抢鸡的事也干过了。只是如今既是乞丐,便要做个乞丐的样子。想至此拣起鸡到院门前。

未等他说话,几名庄丁见他提了只死鸡,叫道:“好哇,敢偷庄上的鸡!”围上来不由分说一阵毒打。少冲大叫冤枉,见他们还不停手,不由得大怒,振臂一推,几名庄丁竟都摔倒。他忙拣起鸡飞步逃走。

老丐见鸡大喜,道:“正好做一道叫化鸡。”忽正色道:“别人怎么施舍给你?定是你偷来的。”

少冲便将刚才之事说了。

老丐道:“福王富得流油,还鱼肉乡里,你杀富济贫,那也没有什么?”便教少冲挖个坑,鸡毛拔了,用稀泥糊了一层,荷叶包住,埋进坑中。在坑上升了堆火。

老丐见少冲犹自恨恨,便道:“一个人做什么都难,做叫化儿尤难,做一个真正的叫化儿更难。”

少冲不解道:“做叫化儿也难么?”

老丐道:“真正的叫化儿须达到三个境界。一是爱人之心,你不顾性命的救老叫化儿,算是具备了;二是忍耐之心,要能打不还手,骂不还口;三是平常之心,置身粪坑而不觉臭,任人打骂而满心开心。能具备第一个境界的人世上已是难找,又能具备第二个境界的少之又少,又能具备第三个境界的简直绝无仅有。”

少冲道:“如此说我连做个叫化儿也不够格?”

老丐只是摇头。

少冲心道:“我做将军不够格,做苏家的上门女婿不够格,难道连做个叫化儿也不够格么?”他心中大不服气,暗下决心要做给老乞丐看。

不久肉香四溢,少冲扒起了给老丐。老丐分了他一半,少冲也不客气,拿过便吃。老丐连鸡骨头也下了肚,道:“老叫化儿唇齿留香,还没尽兴,走,咱们到福王府饱餐一顿去。”

少冲道:“只怕还没进门,屁股先饱餐一顿揍。”但见老丐已走了去,只好跟上。

福王朱常洵是明神宗第七子,其母郑贵妃深受宠神宗,有意让他做太子。但因叶秉谦、顾宪成等大臣反对废长立幼,后又发生“鱼蠹食诏”,只得封朱常洛为太子,朱常洵就藩洛阳,称福王。他于万历四十二年就藩,其王邸无异于皇宫贝阙,后又受封田庄四十万顷。祟文门外官店数十家,售卖所得盈余归福邸岁用,尚不知足,还大肆侵占民地。福王骄**奢,渐成当地一害。

少冲随老丐混入福府,见这府邸好大,府第三进三出:前院是饲马堆放杂物的大杂院,中院是福王的居处,穿过一个月牙形门洞到后花园,这里亭台轩榭,小桥流水,花开正妍。

师徒二人躲躲藏藏,未被人发现。转到一个楼上,见一间上了锁的屋子,里面书架上堆满图书,网结尘封,似乎少有人来。

老丐道:“这小子只知吃喝玩乐,书房只怕从没来过。咱们正好藏在这儿。”二人撞断窗栓,从窗子进去,再合上窗,上了栓。

少冲扶老丐到了一个隐蔽的角落,扶着师父倚墙坐下。说道:“师父,您的伤可要紧么?”

老丐道:“狗头陀这一击志在取老叫化儿的老命,可惜老叫化儿贱命一条,自己想死也不甚容易。”少冲喜道:“师父长命百岁,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哩。”

老丐“嘿”的一笑,道:“臭叫化儿别无他求,能有口饭吃,便是大大的福气。说到吃饭,老叫化儿肚子咕咕叫了。”

少冲道:“徒儿这就寻食物去。”他从窗子翻出书房,去不知福府的厨房位于何处。在偌大个府邸中那厨房,又要防着不被人发现,比起大海里捞针并不轻松多少。他穿廊过户,不敢走得太远,以免忘了回去的路。

转来转去,只看见一间房内摆着几盘点心,趁无人袖了起来。心想师父必等得急了,忙回到书房,见师父正兴味盎然的捧着一本书看,便拿出点心给师父吃。

老丐道:“看完了再吃。”眼光一瞬也不离那书本。少冲也中奇怪:“没听说叫化儿也看书的。”

老丐看罢,把书恭谨的归入书架,拿起点心吃起来。少冲取下师父看过的书,见那书封面仅两个字,笔画如弯弯曲曲的蝌蚪,并不识得。再翻看里面,虽都是蝇头小楷,字也大都识得,但通篇“之乎者也”,意颇晦涩。起初见师父看得津津有味,还以为是《三国》《说岳》之类。才翻几页,顿觉索然无味,把书放归原处。

却听老丐道:“也夫子学琴三月不知肉味。可见这琴棋书画非但怡情适性,还解人饥渴,老叫化儿藏身书库,有这么多书看,也不怕饿死了。”说罢欣然而笑。

少冲问道:“师父,这些书很看么?”

老丐道:“这是《春秋》。孔夫子笔削春秋,述而不作,字里行间,自有微言大义。”

少冲道:“啊,关公千里走单骑,灯下看的也是《春秋》。这两个字弯来扭去,徒儿没识出来。”

老丐道:“这是‘春秋’二字的篆体籀文,行于春秋战国之时,秦始皇一统六国,通行小篆,籀文泯迹,只能在古书中见到。咦,这柿饼、甜饼你是从何处讨来?”老丐几将点心吃完,才问点心的由来。

少冲照实说了。老丐道:“老叫化儿讨了大半辈子的饭,从来都是正大光明的,我的徒儿却偷偷摸摸。不过姓朱的吃穿何尝不是老百姓供养,这叫做取之于民,用之于民。咱们可以心安理得了。”

少冲听师父这么一番辩解,倒是新颖,说道:“师父说的不错。只可惜此次出师不利,未能大有斩获,下回鸡鸭鱼肉,统统缴械不杀。让师父吃个天昏地暗,日月无光,才叫痛快。”

老丐道:“小鬼头!为师可没这么嘴馋,何况外面还有这么多受冻挨饿的兄弟,咱们得意莫忘兄弟,少冲,这句话可要记住了。”少冲道:“是!”

老丐道:“孔夫子周游列国,曾在陈国断炊。因受一人的周济才不致饿死,那人便是咱丐帮的祖师爷,姓范讳丹。祖师爷本是落魄潦倒的穷汉,自身尚且难保,还舍身救人,祖师爷典范,乃后辈弟子的榜样。只因此事,后世丐户可向‘至圣先师’的子孙讨饭。他的子孙遍及四海,香火不绝,咱们靠着祖师爷的福荫吃遍天下,祖师爷不但为后辈弟子树立典范,还恩泽后世。我丐帮弟子世代崇敬他老人家哩。”

老丐问少冲道:“师父问你,假若你和你朋友饥馑将死,而你手中恰好有个馒头,谁吃了这个馒头便可暂保性命。你是给你朋友吃,还是自己吃了它?”

少冲道:“这个……我和朋友一人一半……”老丐道:“倘若不许分呢?”少冲道:“等我吃了馒头有了力气,再去寻食物给朋友。”老丐道:“若等你寻到食物,你的朋友恐已成饿死鬼了。”

少冲低头不语,心想自己不愿舍己为人,必为师父所耻,但师父显是想听自己的心里话,他也不想作伪。

老丐微笑着摇摇头,从书架上取下一本书,给少冲道:“读了《孟子》七篇,再回答为师。”

少冲接书在手,从头看去,遇有不解之处便请师父讲解。当读到“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一语,甚是惊讶。便向师父道:“孟老夫子怎么说出这等大逆不道的话来?”

老丐道:“孟子七篇,为师最佩服的便是这句话,古时君为客,天下为主。为君者本应如尧舜先天下之忧,后天下之乐而乐。后世君主则不然,主客倒置,一家天下,据天下为己有,敲骨汲髓,荼毒百姓,视为理所当然,以致天下之民视君为寇仇,名之曰‘独夫’。只有书生腐儒才妄谈什么君臣大义,为其甘作家奴。嘿,洪武太祖何以一度下诏废除祭祀孟子,无非因自这句话。提及洪武皇帝,咱们丐帮能有今日规模,还得拜他所赐。”少冲听师父口气有讽刺太祖之意,心中不太明白,又听师父道:“众所周知,太祖未发迹前做过和尚,也曾沦为乞丐,后北上赶考功名未中,反染风寒,幸获帮弟子救助得愈。飞黄腾达后下旨,乞丐必敲太平鼓,如今丐帮弟子敲打‘太平鼓’,也是自他而始。为繁荣他发祥地凤阳,迁江南大户十四万至凤阳,严律私归。但连年征战,凤阳游离失所为丐者甚众。也有的藉此潜归原藉,久而久之,以行乞为业。丐帮以此壮大,你说是不是拜太祖所赐?他如此坑害百姓,怎么听得进孟子的话?”

少冲道:“啊,是了,难怪有首花鼓词唱道:“凤阳本是好地方,自从有了朱元璋,十年倒也九年荒,背起花鼓走他乡。”他依调子哼了一遍,心中不再如以前视皇帝权威神圣不可侵犯。

又回到《孟子》一书,读至《鱼我所欲也》一章,有“生亦我所欲也义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生而取义也”,“一箪食,一豆羹,得之则生,弗得而死,呼尔而与之,行道之人弗受;蹴尔而与之,乞人不屑也”,“是故所欲者有甚于生者,所恶有甚于死者”等语,忽然间有明白:这世上还有比性命更宝贵的东西。老丐见少冲喜形于色,便道:“孺子可教也。为师并不要你即刻回答,只看你将来的行止。”又道:“为师要行功疗伤。你左右无事,不如默记孟子七篇。”

少冲一咋舌,他于读书并无多大兴趣,但又不敢违抗师命。

他师徒二人白天在书房看书,晚上由少冲出去偷食。十几日下来,少冲于福邸渐渐熟悉。

一晚,他潜至厨房,见厨子们做的菜肴颇为丰盛,婢女男仆流水价的往客厅传送酒菜。他躲在暗处多时,但人来人往,一直无法下手,眼见着置办的大鱼大肉尽将端完,忽生一计,他知福府府大人多,下人又时常换新,许多人互相并不认识。便到下人所住的房中偷了套衣衫穿上,也一本正经的到厨房端菜,见盘子中一只整鸡又大又香,正是有名的道口烧鸡,当即端着往外便走。

没走多远便被人叫住,那人道:“客厅往那儿走,你这小子想偷吃么?”

少冲见说话是直身打份的男仆,手中也端有菜,心稍定,忙道:“我只是想躲起来偷吃几口,既被你识穿,可千万不可向王爷提起。”

那男仆在他身前慢腾腾的走着,时时留意后边的少冲,生怕少冲趁人不注意偷吃似的。少冲无法,只得跟着到客厅上菜。

厅中大开筵席,宾朋满座,当中面南而坐的一人,珠冠华裾,约摸三十岁上下,竟是见过的福公子。才知那福公子是福王朱常洵。宾朋拱列两边,少冲扫一眼,已见了几个熟面孔,大胡子道士是何太虚,花白胡须的是褚仁杰,苍髯老儒是蒲剑书,还有几个也曾参与围杀六指琴魔和庄铮,不知其名。他怕认出自己,放下菜便欲退出,哪知有人掩上门,众仆环伺,看来是菜上齐了,众仆留着侍侯。这时少冲要走,反引人注意,当下不动声色,恭立一旁。

只见福王举杯道:“诸位都是武林之中举足轻重的人物,今日可谓群英荟萃,小王荣幸之至,来,小王敬诸位一杯!”

众宾客立即端杯回敬。有的道:“在下是草莽粗人,能受王爷相邀,该是在下的荣幸。”

“王爷青年美质,鸿学博才,又得当今圣上眷宠,真是福人。”

“在下幸得识荆,王爷有所差遣,尽管直言,姓汤的愿效犬马之劳。”

一时间满耳都是阿谀之辞。座中只一人短髭汉回敬了一杯,却不说话。

福王心中颇为不悦,但问旁边一着绸衫的中年人道:“爵爷,这位可是神枪门人称‘急先锋’的关中岳关大侠?”

那中年人姓徐,乃中山王徐达之后,世袭爵位,向受结交朋友,仗义疏财,人送绰号‘赛孟尝’。当下他微一欠身,道:“王爷慧眼识英雄,正是关大侠。”

关中岳抱拳当胸,道:“关某是个粗人,请恕礼节不到之外。”他话虽客气,但眼睛斜视,似乎仍不将福王放在眼里。

福王心中更怒,却不发作,微微一笑,道:“小王求贤若渴,得以与众位英雄相交,多亏了徐爵爷的引见。爵爷,你可得多喝几杯哟。”主宾频频举杯,说的无非都是客套话。

酒过三巡,福王道:“小王邀诸位相聚比府,确有要事相烦。”

何太虚道:“王爷上有圣上仰仗,下有走卒驱使,不知我等荒野匹夫能帮上甚忙?”

福王道:“何道长过谦了。想必诸位有所耳闻,近来江湖上传言:‘得玉箫者得天下’,小王身为皇家儿郎,对此甚为关心。”

蒲剑书道:“据老夫推测,此乃好事之徒编造的谣言,王爷不必当真。”

福王道:“话虽如此,但小王生怕有人包藏祸心,图谋造反,那可不能坐视不理。”

蒲剑书道:“王爷忧国忧民,实乃社稷之福。以谶语惑动人心,前朝屡有先例,若真如此,自应查个水落石出,灭大火于未燃,就算他抢先发动异谋,老夫一介书生,也定弃笔从戎,报效朝廷。”

他话一说罢,立即数人喝采道:“蒲老先生有此拳拳报国之心,不愧是武圣阳明公的传人。”

“咱们是大明子民,决不能任乱臣贼子得逞,岂不闻‘社稷兴亡,匹夫有责’?”

众人一阵附和,却响起关中岳的异议:“此事应由朝廷出面,我等江湖之人不便参与进去。”

福王闻言不悦。褚仁杰道:“关兄弟这话不对了,天下事天下人管得,王爷如此信任我等,我等岂可推辞?”

关中岳心想:“你话说得好听,也不知心里打什么主意。什么为国家效力,还不是结党营私?”当下也没理他。

却听福王道:“关大侠说的也是。几个乱党成得了什么气候,自有朝廷出师扑灭。小王本来优游快活,何必自寻苦恼?起初小王也是这么想,不过自接到爵爷的密函,才知痛生腹腋,祸在眼前。祸患一日不除,小王一日难安。”

群雄不知王爷看了什么密函坐卧不安,静声待他说下去。

却听徐爵爷道:“驰函邀诸位到福府一会,便是为着此事。徐某问诸位,咱们身在福府,福府在何处?”

何太虚道:“爵爷这是明知故问,福府当然是在洛阳。”

徐爵爷道:“中原镖局的总号又在何处?”

少冲一直心不在焉,一听他提到“中原镖局”四字,便留神听下去。

听何太虚道:“中原镖局分号遍及大江南北,总号设在洛阳。这是人尽皆知的事,不知爵爷何以提及中原镖局?”

徐爵爷道:“徐某得一江湖朋友密函相告,中原镖局半年前接了一趟镖,正是江湖上传言得之可得天下的玄女赤玉箫。”

群雄闻言,心想苏纪昌得了玄女赤玉箫,若要造反,第一步便是胁持福王,难怪福王难安。

何太虚道:“玄女赤玉箫传闻乃乐器中的极品,流言起后,绿林匪帮头子马啸风便宣称玄女赤玉箫是铲平帮的传帮信物,也不知是真是假。若是真的,铲平帮难脱编造谣言的嫌疑。”

蒲剑书道:“不错。铲平帮近年来拉帮结派,其志不小。”

汤璨道:“但不知何故玄女赤玉箫在半年前突然失踪,铲平帮匪徒头目一时间尽数出动,到处寻找。倘若得了此信,岂能善罢甘休?”

徐爵爷道:“其实铲平帮早在月前就到中原镖局索箫未成,当时怕传出去引致更多人争夺,没把事闹大,是以外面的人大都不知。后来铲平帮狂风堂的姜公钓亲自上门,扬言本月初九之前再不交出所保之玉箫,就血洗镖局。”

汤璨道:“如此王爷可以无忧矣。”

褚仁杰不解道:“匪帮肆无忌惮,到王爷封地劫舍肇事,汤兄为何说王爷可以无忧?”

汤璨道:“铲平帮和中原镖局角力,王爷自可令地方上作壁上观,待双方两败俱伤,王爷再出面收拾残局。”

福王哈哈一笑,道:“汤老爷子之言正合小王之意。小王请诸位相助,正是要诸位出手,让小王看看这玉箫究是何物。若让地方上那些庸才来办此事,小王还真有点不放心。”

群雄这才明白,原来福王想争夺玉箫,以求民心,自在情理之中。众人心知肚明,谁也没挑破,都道:“王爷亲力亲为,灭乱贼于反掌之间。”

关中岳再也坐不住,离座向福王打个揖,道:“关某身染贱恙,恐成事不足,反坏了王爷的好事,这就告退。”说罢又向群雄打四方拱,甩袖出门。

徐爵爷连叫数声“关大侠”,关中岳置若罔闻。但没走多远便被王府的卫兵拦住。

福王道:“罢了,道不同不相与谋,放关大侠去罢。”关中岳才扬长而去。

厅中一时无人说话,场面颇为尴尬。福王脸色十分难看。徐爵爷嘴角动两下,终于还是没有出声。

隔了一会儿,何太虚干咳一声,道:“姓关的不识抬举,他自称‘不懂礼节’,果然是个粗人,王爷何须与粗人一般见识?”

他一出口,众人立即附和,场面又热闹起来。

福王道:“有诸位英雄相助,何愁大事不成?初九之期在即,咱们明晚再商议如何剪平乱贼。”

当下席散,叫下人送各位英雄到厢房歇息,少冲趁乱偷了些剩菜溜回书房,将筵上所见所闻述与师父。

老丐大骂蒲剑书等人如尾骥之蝇、附膻之蚁,屈身富贵甘为走狗。又道:“苏镖头为人慷慨好义,不交出玉箫,乃是谨守镖行的规矩,此事铲平帮理亏。一则所保之玉箫未必就是玄女赤玉箫,就算是,也该向镖主索要才是。”

少冲道:“明日便是初八,徒儿想去给苏镖头报个信,知道福王图谋抢镖,也好有个防备。”

老丐点头道:“也好,为师的伤也差不多痊愈了。咱们一同前去襄助苏镖头。”

次日师徒二人出了福府,径奔中原镖局。途中老丐嘱咐到了镖局一切听他行事。

到了镖局大门,天已渐亮,只见大门紧闭。若在往日镖局大门早已打开接纳客人。二人上前敲门,好一会儿才有人打开。他见是两个乞丐,便要关门。老丐一手靠在门框上,那人脸涨昨通红,无法合上门,道:“二位请高抬贵手,今日非比往日,到了年节来讨,定有大赏。”

老丐笑道:“今日是腊八,恐过了年节中原镖局已不复存在。老叫化儿到何处讨去?”

那人听得心惊,正想禀报当家的,却听苏纪昌道:“谁在这里吵扰?”便道:“大清早的两个叫化儿讨饭,说什么今日是腊八,过了年来就讨不到了……”

苏纪昌听得言语有异,当下抢拳施礼道:“下人失礼之处,还请海涵,请到厅上待茶。”

少冲不想让苏家认出,在途中已弄得蓬头垢面,自一进镖局,便不敢正眼看他。

到了客厅,丫鬟献上茶来。老丐夺过茶壶茶杯,就卧在进厅的台阶上喝茶,连茶叶也喝了个干净取出一张“罩门”,笑道:“贵宝号先把年关的规费预缴了,免得家破人亡,老叫儿无处索讨。”

所谓“罩门”,乃是一张葫芦纸片,上面写有“一应兄弟不推滋扰”,意即纳了捐,贴到门外,其他叫化儿就不会登门索财。

旁边的谭、易诸镖师听了都怒上心头,便要出手教训。却给苏纪昌一摆手制止。

苏纪昌吩咐家仆取来十两纹银,道:“这是苏某请众位穷家兄弟喝酒的酒资。”

老丐二话没说,夹手夺过银子,塞进怀中,却仍卧阶前,没走的意思。谭镖师道:“喂,我家镖头已给了布施,还不快走!”

便在此时,有人来报:“曹兄弟回来了。”

苏纪昌便迎出去,见到趟子手曹牧武,忙问:“怎样?”

曹牧武上气不接下气,喝了递上的水,才道:“开封六合刀的钱老太爷,温县陈家沟的陈大侠,接了请帖都道随后即来。”

苏纪昌一喜,道:“曹兄弟辛苦了,请到后堂休息。”待曹牧武去了,苏纪昌又忧心忡忡的道:“段兄弟、黎兄弟比曹兄弟先行一步,这会儿也该回来了。”

副镖头高士奇道:“大哥不用着急,少林寺的铁月长老、武当派的神通子以及黄河帮的刁帮主与大哥交情甚厚,必定会赶来喝腊八粥。只是武当山路途遥远,施兄弟怕是要薄暮时分才能赶到。

忽听有人冷笑道:“螳螂捕蝉,麻雀在后。只知眼前,不见身后。”

苏纪昌见说话的正是那脏兮兮的老丐,知他话中别有深意,料想老丐绝非等闲,抱拳当胸道:“不知前辈有何见教?”

老丐道:“老叫化儿有什么教你?只是听街头传言,贵宝号资财过万,本地有户极显赫、极富贵的人家觊觎日久,想趁火打劫呢。”

苏纪昌寻思:“本地极显赫、极富贵的人家当是福府。福王贪鄙无耻,前番向小楼提亲,为我婉拒,心怀怨恨也在情理之中。”当下道:“朗朗乾坤,我辈良民,又无犯法之处。他权势再高,也奈我不何。”

老丐摇头叹息道:“有人以鸡蛋碰石头,咱们等着看好戏吧。”

众人一听,都觉忍无可忍。高士奇走到苏纪昌身边,轻声道:“此人来路不明,要么是瞧热闹的,要么是敌人派来踩点的前哨。小弟看多半是前者,要不要……”

苏纪昌道:“不可!这个时候,我可不愿多树强敌。”

这时忽听苏小楼叫道:“爹!叫化儿又脏又臭,怎么放进局子来啦?”

少冲一见是苏小楼和武名扬并肩而来,又见苏小楼掩鼻而走,脸上显出极鄙夷的神情,忙低头不敢看她,心中甚是难过。

苏小楼投到苏纪昌怀中,娇声道:“爹,女儿不走,女儿要在家过年。”

苏纪昌道:“乖女儿听话,你外婆托人捎了好几次信,你若不去,岂不教外婆失望?”

苏小楼道:“爹派人接外婆来咱家度岁。往年如此,今年如此便是。”

苏小楼年纪大了,不比往年。“便问仆人车马川资、年货备齐了没有,仆人答道:“一应俱备,只等小姐上路。”

苏纪昌向武名扬道:“你也去,路上也好有个照应。”

苏小楼一嘟嘴,道:“不去不去,要去咱全家都去。女儿明白,爹想支走女儿,只身抗敌。”

苏纪昌抱着苏小楼肩头,道:“你都知道了?”

苏小楼道:“爹不必瞒女儿,女儿要与镖局共进退,同存亡。要死也和爹死在一起。”

苏纪昌心中一热,老泪欲出,道:“我的好女儿,你既知道,该知留在镖局,只会令爹分心他顾,无法全神对敌。”

苏小楼道:“爹,你别吓女儿,光天化日之下,铲平帮莫非其真要攻洛阳城不成?”

苏纪昌没有答言,苏小楼便向高士奇道:“高叔叔,请你到官府报信,让他们做好防备,别让土匪攻进城来。”

高士奇轻摇了一下头,道:“高叔叔早派人去过府衙,知府说什么也不相信铲平帮会攻打洛阳城。唉,其实铲平帮也不是非攻下洛阳不可,只须妆成平民混进城便是。”

苏小楼道:“爹,好汉不吃眼前亏,不如大伙儿收拾行装,远避为妙。铲平帮势力再大,也只在中原一带,再远就鞭长莫及了。”

苏纪昌微微一笑,道:“真是孩子话。中原是中原镖局根基之所在,爹和你高叔叔半生所经营的基业岂不就此付之东流?何况铲平帮志在必得,就算咱们走到天涯海角,他们也会穷追不舍。”

苏小楼道:“爹不走,小楼也不走。总之要留在爹身边。”苏纪昌忽然发怒道:“你真的不听爹的话?”

苏小楼从来不见爹向自己发火,一下子泪如泉涌,叫道:“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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