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岫凝牵着大福跟着李尘怜来到一处偏僻幽静的小院。
雪粒子簌簌地扑向青瓦屋檐，在檐角积出半透明的冰凌。
几位丫鬟穿着暖和的厚袄，忙着来回走动，看到李尘怜眼神一亮，走上前请安。
李尘怜大手一挥，吩咐道：“各自去忙吧。”
丫鬟们神色黯然的离开。
忽然听到李尘怜问：“舞娘在何处？”
一个小丫鬟回身，唇红齿白，面若桃花，朝着李尘怜暗送秋波，看到狐岫凝时眼神中又充满怨恨，变化速度之快，让大福都忍不住赞叹。
她按下心思，回道：“这几日姨娘的身子愈发差了，现在还在炕上躺着呢。”
小丫鬟没忍住，多问了一嘴：“这位小姐是何人？”
话落的一瞬间，空气中陷入长长的寂静，小丫鬟暗道不好，“嘭——”的一声跪下，双个膝盖移到李尘怜的旁边，紧张的想要去牵他的衣角。
“是奴婢的多言，我只是……我只是看我家主子多日……”
“够了，休要多言，下去该做什么就做什么。”李尘怜睨了小丫鬟一眼，语气冷漠道。
待小丫鬟离开，李尘怜朝狐岫凝赔罪道：“小丫鬟不知轻重。”
狐岫凝摇头：“小事，为何要到这里？这封信与舞娘相关？”
几乎立刻，狐岫凝就想到了信封与舞娘之间的关系。
“实不相瞒，舞娘与贵妃入宫之前的交情匪浅。这封信，该让她看上一眼的。”里尘怜露出惭愧的表情，眼眸深处是怀念之意。
狐岫凝点头：“既如此，你们安排就好。”
刚踏过门槛，大福忽然用力扯了一下狐岫凝的手，眼神看向一处隐蔽之处。
狐岫凝小幅度摇摇头，淡笑着放开大福的手，摸了摸他的脑袋，轻轻的将他一起推入庭院之中，意思明了，不必理会来人。
小院中央有一棵看上去有些年岁的梅花树，枝丫缀满一层厚厚的白雪，一阵风吹来，吹动着细雪从枝头滑落，惊动石阶下打盹的三花猫。
三花猫胆怯的看了一眼来人，行动迅速躲进东厢房内。
东厢房的雕花窗棂半掩着，炭盆名贵的银炭烧得正暖，将窗纸上映出橘红的波纹，反倒衬得庭院愈发幽寂。
穿灰鼠袄的清瘦身影倚在廊柱旁，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中暖炉。
浑身的衣着比上其他人家的姨娘好上太多，可她依旧每天面无表情，好像世间已无让她留恋之物。
她眼神麻木的望着天，视线从落下的雪花一一掠过，沾在睫毛上融成水珠，像道迟迟不肯落的泪。
忽然，她的眼眸颤了几下，苍白的嘴唇上下抖动，嘴中还是一句话也未发出。
“舞娘自从五年前那件事后，嗓子便哑了。”李尘怜朝狐岫凝解释道。
他径直走过舞娘，在路过她时，停顿了些许，声音放缓下来：“我有将军府江二小姐的消息，不介意的话，就一起进来听听吧。”
话就这么丢下，李尘怜将狐岫凝请进客厅。
狐岫凝刚坐下，呼吸没几息，舞娘摇摇晃晃的走进来，身姿卓越，未施粉黛的脸依然能在京城贵女中名列前茅，看她的身型和气质，应是练舞之人。
“请吧。”李尘怜朝狐岫凝点头示意。
狐岫凝忽然想到，她其实并不需要读出来，只要把信封打开，让她们两个能够看到就好。
于是，三个脑袋凑到信封的上方。
只见信封上写着——
【李君尘怜如晤：
见字如面。
此信提笔，窗外夜色正浓。十余载光阴如梦一场，唯忆昔年上元佳节灯夜，你我二人同游市井。舞娘首次亮相，水袖翩然，惊鸿一瞥，永记心头。
承君高义，昔日种种照拂舞娘之情，我虽在深宫，耳畔亦偶有风声。在此一一谢过。
彼时年幼戏言“同归李郎”，君一笑应之，宽厚如昔。此等回护之德，我铭记于心。君以君子之诺，为我与舞娘，悄然筑起一方容情之天地，纵是虚名，亦是成全。可我终是失诺于你与舞娘二人，此恩此情，我此生恐难报了。
几载深宫，我已无心细分。每见殿角伶人起舞，水袖翻飞间，恍若舞娘之影。可身已陷樊笼，再难与她共沐春风，同倚秋千架，笑看梨花如雪落满肩头。若今生可与她相识一场，已是我之大幸，不该奢望良多。
今冬清醒之日十不足一，自知大限将至。此生所负，唯舞娘一人。当年戏语“永不分离”，是我毕生难偿之债。我唯余她所袖一方双碟旧帕，缝之心间。此帕伴身，亦如她当年指尖拂过。我心之深处，早将她视作此生唯一。万望君念旧谊与相约，珍重待她。纵我身处九泉之下，亦当护佑君与舞娘岁岁平安，长命百岁……
舞娘贪凉，莫要让她多食，恐旧病困扰；舞娘犹爱舞，记得让她多歇息……
舞娘，妾身心俱疲，此行先去了，若有来生，再续前缘。
此生缘尽于此。愿君与舞娘，白头静好。
江氏绝笔
时期未知】
字字句句，写满与舞娘未尽之情。
信纸上的字越写越小，字迹工整，若是不是信封仅仅只有一张，恐怕不知要写到何时去。
“假的……都是假的……”舞娘开口，虽是如此说着，却不知何时已经泪流满面。
她想触摸这封信纸，却又担心会破坏。
就在这时，一阵阴风袭来，将屋内所有的摆件全部劈里啪啦的散落一地。
螺旋风散去，露出一女子身影。
狐岫凝不由得眼睛去看，因此此女子正是那日冷宫所见疯癫的弃妃江文舒。
她目光眷恋，似是有太多要说的话，全堵在嗓子眼中，此时竟是一句话也说不出。
舞娘与江文舒对视良久，最终还是舞娘率先开口：“你……”
她满脸写满被此人背叛之的恼怒，就在狐岫凝以为她会口出恶语时，舞娘柔下了目光。
“君情，妾亦是。此生并未共生，亦不可同穴，那你我一起共黄泉。”
话罢，舞娘从袖口中掏出锋利的刀，猛然插进心脏处。
李尘怜愣愣的看着这一出，迟迟缓不过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