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答案，高越实在不知道怎么给他，毕竟他也弄不清楚夜郎族治病的关窍，不清楚那梦是不是副作用。但他毕竟干这一行已经很久，宽慰人的话总是能张口就来:“是你不心安，她才不心安。”
季柯微微蹙眉:“可是我要如何才能心安？”
高越微微一笑:“放下即自在，心宽即心安。”
季柯的眉目有些黯然，他实在很难读懂其中玄妙，那种失去挚爱的疼痛在心里缠绕着，他听尽了道理，却走不出来。
“交给时间吧。”唐念念轻声说:“你该庆幸如今有人帮你护你，我们身在事中，都很难明白那是多么难得的福气。”
季柯也不懂，可他觉得听到这些陌生人的劝慰，无关于名利立场，莫名让他心宽了许多，他走到佛堂前，郑重的点燃一柱香，在佛前拜了几拜，跟他们说了谢谢。烟雾缭绕，宝相庄严的佛像让人无端觉得肃穆，他不懂天意，却觉得如果这么想来，心里就会好过一点。
他还能祈求来世，如果有来生，他或许还能和她在一起。
唐念念自然不会跟他提起季颜，不会劝他说:珍惜他。他听不进去，她也无甚立场。
某天晚上季颜送罢了『药』，把一个锦囊交到季柯手上:“不久以后，大概是阴历十五，会有人来找你索取这个东西，到时候你替我把这个给她即可。”
季柯接过锦囊，那是个很古旧的袋子，细密的针脚看起来有些年头了，可是主人一直十分爱惜着。他对别人的隐秘不感兴趣，点头应了，顺手放到一旁——颇有一些重量。
“但你为什么不自己给？”
季颜沉默一瞬，笑着摇摇头:“我想那个时候，你或许就不再需要我了。”
季柯拿出手机看了看万年历，他早就把最后一天做了标注:“不是要到16？”
季颜点点头:“我已经安排好了。放心。”
季柯没有再看他，他放下『药』碗，继续拨弄他的吉他，信手一弹就能组成很好听的声调:“嗯。”
“如果我让你别在意梦境，你恐怕不会相信我。”季颜面带微笑，依旧和往昔一样从容平静:“只是现实总比梦境终要，我说了否极泰来，请你相信我，你很快就会好起来。”
季柯继续拨弄他的吉他，他想起佛堂前缭绕的香雾，如果非要在现实中找出一样美好的话，真难相信，那竟然是他最近感知到唯一的美好了。
他叹了一口气:“或许吧。”
季颜微微垂首，心里明白他这么说就是不信他了，可是这么短暂的时间，他无法跟他建立信任。
“毕竟……这是我一手造成的。”他叹了一口气，仍然垂眸望着那个抱吉他的人:“一直以来，没机会跟你道歉，希望从此以后…你都能很好的生活。”
季柯抬头看他，显得有点不耐烦:“什么？”
季颜摇摇头:“晚安。”
季柯不是成心要给他摆脸『色』，只是他被梦境缠绕着，就在昨天，小珍在他的梦里死去了。他知道不应该，可是他很难不把这一切怪到季颜头上，或许人总是会逃避自己的错误，他不愿意去想小珍在现实中已经死了，也不愿去想那到底是不是梦了。大师说心宽即心安，可他仍然无法心安，他无法释怀，所以才会日夜被梦境折磨。
日子一天天过得很快，唐念念几乎每天都要去跟季颜打个照面，受人所托忠人之事，她要确定他一切安好。
“我已经把锦囊交给了季柯，等我不在了，你把它打开即可。”季颜多数时间都在熬『药』，那应该是很复杂的东西，需要一个天生的『药』族用尽心血不停的把那么多种东西反复熬成一碗，许多东西经过了时间的锤炼才能发挥它的作用，许多东西大概都如此。
唐念念抱着手臂，带着一点同情:“我说，你真的不需要我帮助吗？你教会我的是我渴望学到的，说你是我的恩人也不夸张，你应该获得报答。”
季颜笑一笑:“宿敌很强大，我不想牵扯旁人，只要不落在他手上，我就很感谢你了。我给你的是举手之劳，你也以举手之劳回报予我便可。”
唐念念嗯了一声，她之前和高越讨论过这个问题，他们两个都认为宿敌之间的了结也是一种平衡和规则，旁人『插』手总是不好的。
“就好像我们和慕秋澜的恩怨，就算拖一万年还是我们自己的事，谁又能帮得了呢？”
举出这个例子之后，唐念念就不那么执着于非要帮忙了。
“总之有什么需要帮助，随时告诉我就可以。你知道我的电话号码。”
唐念念说出这句话，季颜嗤地一声笑了，似乎两个非人类用人类的方式传讯确实是挺好笑的事儿，阳光照在他白皙的皮肤上，面容是让女人都羡慕的净白如玉，那是很短暂的璀璨，唐念念知道，一切很快就会黯淡下去，这么想想，她不禁有些唏嘘。可是千百年的老灵魂不会太执着于别离，她点一点头，收起那把银匕首:“祝你好运。”
很快就是十四，明天是季柯在这个城市的最后一天，演唱会和签售会还有见面会都圆满结束，明天他将飞到另一个城市开始下一轮的忙碌。
他觉得自己精神愈发好，如果不照镜子，他会觉得自己年轻了很多岁，只有照镜子的时候看到自己瘦削的脸，他才会去认真的想自己是不是真的不能再继续唱歌了，他是不是应该再去看看更好的医生，如果他能真正好起来的话就好了。
不知不觉间，他已经不再想死了，可能是在梦里看着挚爱离去，梦境和现实的交缠让他清醒了很多，他从心里也不再抗拒吃『药』，就好像骑虎难下的感觉，不过没有那么多勉强，只是觉得既然开始了，就这么试下去吧，已经这样了，总不可能喝下最后一口就挂掉。
日子这样按部就班原也挺好，可是这天晚上他喝罢了『药』，又做了一个梦。
依旧是那片竹林，还是一望无际的黑暗，小珍被荆棘藤蔓包围，他满心的惶恐。
身后的那个人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你知道我为什么要这么做吗？”那个声音冷冷的，带着一丝绝望的哽咽:“我不想杀人，但只有这样你才能把她忘了！人类的寿命太短，相伴百年又要分开，我亲手替你解决这一切，是我做的，跟你无关。这样不是很好吗？”
他心中涌起无限憾恨，跪在地上捂住脸绝望的痛哭。
季柯是哭着醒来的，他望着自己的手，梦里的人是谁？这是真的发生过的吗？这是谁的记忆呢？
他什么也想不起来，只是被梦境里那种绝望感染着，天已经快亮了。
今天就是十五了，他决定在喝『药』之前问一问季颜，跟他开诚布公的谈一谈，如果可以的话，他还想用质问的态度跟他说话，因为康复的代价太大了。
这天早上，他因为要忙于公事，早饭都没吃就化好妆，在助理和安保人员的簇拥下离开了房间。今天和往昔不同，往昔季颜都不会出现，今天他站在门前。
季柯很不开心，他不想看见这个医师，他很早以前就不再把他当做之前那个能帮他摆脱苦难的人，他觉得季颜带给他的痛苦远比安慰要多。
所以季柯没有仔细去看他的眼神，而是抱着满满的不耐烦，充满怨念的看了他一眼。
季颜望着他垂手而立，面上带着微笑，他一路目送他离去，显得神采奕奕。
他明白，在季柯心里，他只是个萍水相逢的陌生人，那些盘根错节的因缘都被时间洗刷干净，想遗忘的、该遗忘的，不留一丝痕迹。
他不知道是不是该感激。
转身回到房间以后，他面带微笑，望着等在那里的唐念念的灵魂，他笑一笑，一脸从容温静:“我再为他熬最后一副『药』，今晚会比平时早一点，然后你就动手。”他又开始准备草『药』和虫子:“这些事情本不该麻烦你，可是夜郎族人要想完成这件事，只能借助外力。”
“或许是『药』族的自我保护机制，姑且这么说吧?”唐念念发出一声浅叹:“你究竟要做什么，现在你该告诉我全部的事情了。”
季颜笑一笑，轻轻嗯了一声:“就从今晚要做的事情讲起吧，我会快点熬『药』，一边熬，一边跟你说。”他拿过那把银匕首划破自己伤痕累累的胳膊，殷红的血滴答滴答，滴入碗里:“你已经知道夜郎族是『药』族，我们和人类是一样的形态，却不同于人类，我们的血本身就是一味好『药』，想必你之前也听说过我们夜郎一族逐渐灭绝的原因，有太多人渴望得到我们的血，追求不朽和长生。”
唐念念微微颔首:“是。”
季颜哂笑一声:“人欲无穷，许多事情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就对我们痛下杀手。”他点燃蜡烛，盯着那一点跳动的火光:“夜郎族人的一旦死去，鲜血也将无用，人类多愚蠢，一直以来他们所得，大都是死去的夜郎族人业已无用的血。我几乎是夜郎族的最后一个人，有些事情总要了结，既然他想要。我就让他如愿，所以我需要你的帮助，帮我把坏血过身，待他取得我的鲜血，一旦使用，往后都将惧怕有力量的鲜血，我杀不死他，可是有朝一日，总有更强大的人替我摧毁他。”他笑一笑，从容的如同在说闲话:“蔺姑娘，拜托了。”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我的鬼差朋友》，微信关注“优读文学 ”看小说，聊人生，寻知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