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蜜星呆了一呆，杜蜜云哽咽地道：“其实这件事并没有什么特异的，王青铜在世时，对我就特别好，今天白天到韩家去决斗时，为什么破例准我前去，韩家的人为什么肯放我进去，可见他们都知道了，让我们父女见上最后一面而已，王青铜死后，娘对我不肯跪拜，为什么特别生气，我再傻也该想明白了！”
杜蜜星低喟了一声道：“你知道了也好，王青铜在江湖上的名头并不辱没你！”
杜蜜云轻哼一声道：“我还是不能原谅他！”
杜蜜星道：“为什么？”
杜蜜云道：“为了他不像男人，为了他一直脱不开娘的控制，从生到死，没有一点自主的意志！”
杜蜜星叹道：“你是个小孩子，不懂得感情对人的影响……”
杜蜜云道：“我怎么不懂，人为了感情，可以牺牲一切，但绝不能把自己的人格也牺牲在内，你看霍大哥，他对大姐可以不顾性命，但并不损及自己的风骨，男人最值得尊敬的就是骨气，没有了骨气，那根本不能算是男人！”
杜蜜星道：“娘与王青铜，大姐与霍休云，这是两回子事，不能相提并论，他们的处境遭遇不同！”
杜蜜云道：“没什么不同的，霍大哥爱大姐，不会比王青铜爱娘逊色，可是霍大哥并没有丧失自我！”
杜蜜星道：“娘不是姐，她只有自己，从没有想到别人过！”
杜蜜云道：“不错！正因为如此，才证明娘不是个值得为她牺牲的女人，王青铜是自甘堕落！”
杜蜜星道：“你不能这么说，他毕竟是你的生父！”
杜蜜云冷笑道：“他也自己轻视自己，始终不对我承认，我为什么要认他呢？”
杜蜜星道：“他是为你好，怕你受不了打击！”
杜蜜云道：“他如果认为自己的作法是对的，便不会怕我受刺激，他以自己为羞，才想瞒着我，一个自暴自弃的人，我也不必去尊重他！”
杜蜜星默然片刻，才用手搭在她的肩膀上柔声道：“三妹，你太倔强了，那很不好！将来会伤害自己的，我就是一个例子！”
杜蜜云笑笑道：“你实在还不够强，否则不会想到自杀，你有什么必须自杀的理由，为了这而羞耻，我比你更屈辱，为了你得不到霍大哥的喜欢，那不算什么，也许世上会有更好的男人！”
杜蜜星摇头道：“迟了，太迟了，曾经沧海难为水，也许在别人的比较中，可以找到比霍休云更好的男人，对我说来，不会有人更好了！”
杜蜜云笑道：“我相信这句话，可是我更相信人定胜天，活着总有希望的，你轻易一死，那才断了希望，你好好的活下去，我可以帮你的忙！”
杜蜜星不信地望着她，杜蜜云正色道：“大姐与霍大哥如果没有我帮忙，不会有今天，你应该相信我……”
萧瑟的秋晨，杜家的大门口已摆开浩荡的行列，一色素车白马，蜿蜒上道，向汉西门外而去。
杜家是世族，家中都是女人，这在金陵城中已够引人注意了，所以杜家大举出动，即使是在早上，也引起许多人驻足聚观，更有许多浮浪的登徒子，像追逐腥气的苍蝇一样钉在后面！
因为一连串的素白，使大家意识到杜家又要作丧事，这不希奇，过去一段时间，每隔三年杜家一定会死人，据说死的都是男人，大家也不感到奇怪；处在粥粥群雌的脂粉堆中，一个男人能活三年已经算长命的了！
杜家究竟有多少女人，谁也弄不清楚可是杜家每逢出殡，必是轰动金陵的大事，因为这一天大家才可以看见杜家群芳，品头论足一番！
最熟悉的是杜家二小姐蜜星，因为她经常出来，美是美，却像朵带刺的玫瑰，摘了要扎手，尽管她跑的都是游人很多的名胜古迹之处，依然有些色胆包天的登徒子想凑上去一亲芳泽，自然这些人也吃了不小的亏！
杜蜜星揍人的方法顶干脆，两下热辣辣的耳光，然后把他举起来，在水池一扔，仅凭这一手镇住了金陵少年！人家知道她会武功，大家小姐，家里一定聘有高明的武术教师，这位小姐学得很出色，几次一来人家都领教了，对着这朵玫瑰花儿都抱着敬而远之的态度！
因此杜家的车列上虽然都是年轻少女，却也很太平的通行着，没有人敢去捋虎须！
今天的情形较为特殊，杜家的发丧行列是最大的一次，差不多全家都出动了，连最难得出面的大小姐也素装白衣在人前露了脸，她的美犹胜于乃妹，杜蜜星以往喜欢穿红，今天虽然换了一件素袍，底下仍是红缤罗裙，然而杜蜜月一身素白，像是月下的睡莲。美得一尘不染，使得那些急色儿直往喉头咽口水！
第二个令大家奇怪的是今天举丧的对象竟是杜家的管事王老头儿，那是多年来唯一在杜家出入的男人，花白胡子，胖胖的身材，一脸和气，除了东家的事绝口不谈外，对人永远是那么谦恭有礼，听说他死了，大家都很惋惜！
为了一个老家人而出丧，大家很钦佩杜家的体下有恩，甚至于还有人转着进身去顶他的遗缺的迷梦，守着那一大群莺莺燕燕，不领工钱白干活也是心甘情愿的。
然而最引人注目的是杜家的车列中多了一个年轻的男人，这个男人相貌英俊，人品轩昂，如玉树临风，腰中佩着剑，陪着大小姐坐在车子里，二小姐与三小姐两匹马夹持左右，每个人都对他很巴结，看样子是杜家的娇客贵宾！
这情景引人羡慕，也惹人嫉妒，尤其是一向自命风流的金陵侠少，恨不得将他拖下去替代他的位置！
可是没有人真这样子，一来是通衢大街不容人横行，再者是有人领教过二小姐的厉害，惹不起这颗小辣子！
小辣子是金陵游侠少年私下给杜蜜星起的绰号，红得可爱，辣得怕人，不管那年轻男子是什么来路，光是这颗小辣子就招惹不得！
车列慢慢出了汉西门，后面跟的人更多了，许多香烛纸店清早就被敲开了门，做了一笔大生意。
大家跟杜家扯不上关系，王老管家却是熟的，有人真心是给这位老好人上注香，一表悼思，有人也想借此机会去套近关系，跟那批女孩子们搭搭讪！
杜家自己有几辆车，今天不够用，又雇了十几辆，所以精明一点的人早在马夫口中打听到她们的目的地是清凉寺，有跟着走的，也有骑了马先赶了去的！
清凉寺并不大，平时香火也不太盛，昨夜已经得到了通知，佛堂早就布置好了，主持老和尚智海是王青铜的方外好友，听见王青铜的死讯后，连念了几句阿弥陀佛，便默默地着手准备一切！
可是情形大突然了，杜家的人还没有来，寺外已聚集了不少的游人香客，上山的路旁更摆满了许多小摊子，做买卖的人耳朵最尖，早就赶来准备发一趟利市了。
智海穿上了法衣，到寺外转了一趟，回来直皱眉头，云集的游客固多金陵游少，但也有些横眉竖目的江湖人。
王青铜的身份他是很清楚的，那些江湖人也有些是他认识的，虽然他息隐多年，退出江湖很久了，江湖人特具的敏感并未减退；人家不认识他人，他可认识人家，这些多年不见的江湖人物，忽然齐聚此间必非偶然！
是来给王青铜发丧的吗？王青铜才死了一天，消息不会传得这么快，而且其中几个人与王青铜根本扯不上交情。
“难道是为了自己而来吗？”
这情形也不太可能，自己当年虽然与其中几个人有点小过节，但是说不上大怨仇，事隔多年，也应该淡忘了，而且近十几年来，自己皈依三佛，诵经礼佛，不问世事，谁都不知道在自己这儿，除了一二知己，从没有人前来拜访，那些老朋友的口很紧，多半也退出江湖，不会多事泄露自己的行藏！
再者看那些人的情状，也不像是找自己的麻烦，他们翘首山下，频频引顾，似有所待，等些什么呢？”
是跟杜家有过节吗？那也不太可能，死友王青铜寄身杜家是一个谜，可是他曾经保证过杜家与江湖人从不来往，更不会有恩怨纠纷，这些江湖人齐集此间究竟是为了什么呢？
他实在想不透，但是他意识到一件事，尽管与自己无关；今天一定不会太平，甚至会牵连到自己也无法安身！
为了省麻烦，他把王青铜灵位上的名字也改过，变成王仲远，那是王青铜在家时的本名，除非特别亲近的人不会知道，走江湖的人脱不了麻烦，一定事先安排好一个退身之处与一个隐藏身份的名字！
王青铜已经脱离了烦恼圈，用王仲远的名字为他超渡似乎更适合一点，可是自己恐怕无法再用智海这个法号来作为避世避难的掩蔽了。
山下一阵喧闹，人声鼎沸，是杜家的车队到了，智海迎到了门口，冷眼斜瞟，大家都跟着紧张，尤其是那些江湖人，个个都是摩拳擦掌的样子！
智海心中一定，他知道这些人至少不是为着自己而来的因为没有一个人注意到他，问题多半是在杜家，于是他打定了主意能够不惹是非最好，虽然王青铜生前与他交情匪浅，但是却没有对自己作任何要求，自己乐得不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