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小舅舅这话，简璃侧目看了他一眼。
小舅舅很少会有这样带着怅然的语气，他总是举重若轻，淡定自若，像是无论发生了什么事情，他都能依旧那么漫不经心风淡云轻的就揭过去。
不是什么大事儿，就连语气都不太会有什么变动，一直以来就是这样。
但眼下语气中却带着怅然，简璃清楚，这怅然并不是因为欧律，而是因为……陆家的那个吧？
她不是不知道，小舅舅年少时期有个挚友，是陆家的子弟。就杨谦这种惊才绝艳的天赋，从小就是备受器重的，不止在杨家，而是在这个行当里都是能让人刮目相待的。
杨家和陆家的交情也能称得上是世交了。
于是就将家里一个天赋不错的孩子送来了杨家，说是体恤杨谦在山中祖宅无趣，给他作伴的。
其实也就是希望能从杨谦这里学点本事，毕竟简璃小时候养在山中祖宅几年，是杨谦教出来的，有目共睹。
山中祖宅的日子是无趣的，那人比杨谦小两岁，都正当时少年，有年龄相仿的作伴，每天同吃同睡同玩同学，倒也友情甚笃。
但那时候简璃已经被接回燕城了，回清城的机会不多，所以倒是和那位陆家子弟没什么交集，寥寥几面之缘罢了。
而且彼时年幼不懂事，依稀也就记得她妈对此还挺庆幸的，说有那陆家少年陪伴，倒渐渐能从杨谦身上看出些孩子气了。
以前她妈因为一直觉得小舅舅太少年老成了，没点同龄人该有的性格和乐趣，其实不好。小孩子若是懂事得早，多半因为背负了太多。
简璃那时也就见过寥寥几面，犹记得是个英气少年，沉默内向，不苟言笑的样子瞧起来透着冷峻。
简璃彼时年幼，其实并不明白为什么这样的人能让舅舅有了些孩子气，但为数不多的回清城山中祖宅那几次，倒是发现，舅舅好像只要捉弄他的时候，就会很孩子气，乐此不疲。
而那个沉默内向冷峻的陆家少年，每次被舅舅捉弄了之后，倒是从来不恼，那不苟言笑的脸上，会透出无奈的表情，噙着一点点的笑，很是纵容。
这人的辈分算是陆飞的叔叔，但因为养在杨家，所以陆飞甚至没见过他几面。
后来简璃再见到这人的时候，她已是青春期的少女，饱受灵力爆炸式增长的折磨。
她一身的咒纹，就是这位陆家子弟给刻上去的。犹记得，那时他也只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年郎而已，但能力已经不容小视，据说已经是陆家年轻一辈的翘楚。
但依旧和以前一样，对小舅舅很是无奈纵容，是个非常温柔细致的人。
她刻咒纹苦不堪言，她舅舅心疼甥女，看着她疼，小舅舅就急，急了就发火。
这位陆家子弟得顺着纵着小舅舅的脾气，还得温柔细致地帮她刻咒纹，却毫无怨言。
就连杨谦自己都说过，这世上他能无条件惯着的，就只有自己的宝贝甥女。而能无条件惯着他的，估计就陆修了。
只是再后来，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简璃好像就没再从舅舅口中听过这人了。舅舅神出鬼没，又经常联系不到，简璃工作也忙，倒也没再问过关于这人。
还是后来陆飞进了特殊部之后，简璃从陆飞口中得知了些大概，她记忆中这个外表是不苟言笑的冷峻，内心却温柔细致的陆家子弟。
似乎是做了错事，被陆家所不容，而后好像……死了？
在他们这样行当的大家族里，简简单单四个字‘做了错事’其实可以涵盖很多，但能错到被家族所不容的，那多半是……触犯了原则，走了邪路。
简璃心疼舅舅失去了唯一挚友，倒也从不在舅舅面前提及此人。
但眼下听到小舅舅这怅然的语气说到‘走歪的前例也不是没有’的时候，她脑子里一瞬间就反应过来了他说的是谁。
在这一瞬间，简璃不是没想过问点什么，或是劝慰一下舅舅。
但她没有，她有更重要的需要担忧的。
所以并没延伸这个话题，只是沉默地看了舅舅一眼，心中叹息了一口，没再多提关于陆修的事情。
只问道，“小舅舅，你给欧律刻的什么咒？”
杨谦仿佛很快从先前的怅然中脱离出来了，并没正面回答这个问题，只散漫地挑了挑眉，反问一句，“你猜？”
简璃皱了皱眉毛，“无非是和我差不多的吧，他这一身的煞，驱邪咒纹于他而言效用不大，多半是用来稳定能力的。了不起我回头带他去拍个片子，看看是怎么回事儿。”
因为是无创的，所以简璃此刻是没法目测究竟是什么咒纹。
杨谦知道欧律并不希望简璃知道他这一身咒纹，只不过是为了用来抵抗她那能转嫁他人伤害的能力。
并且杨谦其实也不希望简璃知道这个，所以听到她这话，就说道，“无非就那么回事儿，还拍什么拍。你饶了他吧，这一身都拍下来，得白白吃多少X光的射线啊。”
简璃的声音压得轻轻的，哪怕心疼得要死了，也依旧目不转睛地看着欧律。
想伸手碰碰他都不敢，怕叫醒了他的意识。
她静静在一旁陪伴着，不吵不闹不哭不叫，就在一旁陪着。看着欧律疼的样子，每一分每一秒于她而言都是折磨。
杨谦在做正事儿的时候，向来专注，言语不多，所以房间里非常安静，能听到的……只有欧律因为疼痛，时而抽搐着气息错乱，时而连喘息都剧烈颤抖的声音。
一直到胸肋处的咒纹全部刻完，要向手臂开工的时候，杨谦才说了句，“我还没见过他这么能忍的，要换做意志薄弱些的，估计能活活疼死……”
话音刚落，就看到一直不吵不闹不哭不叫的甥女，眼泪吧嗒吧嗒的落下来，瘪着嘴角看着杨谦。
杨谦叹了口气，“行了我不说了……”
就在这时候，躺在沙发上失去意识的男人，空茫的眸子里，焦点逐渐凝聚起来。
青筋迸现的脖颈上，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声音沙哑干涩，“小……小璃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