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国公连忙去翻那荷包，似乎在看到里面什么印迹后，突然停下了手，瘫坐在了太师椅上，浑浊的眼睛往上看去，尽是茫然。
“你……怎么得到这书信和荷包的？”顾国公的声音低沉得有些沙哑。
凌殊羽微微敛了敛眸光，缓声道：“当年的那个小兄弟贪下了玉佩，却不敢告诉顾将军，也怕同那小将士一般被灭口，便藏下了书信和玉佩，对顾将军只说信是让人送往京都了，但是能不能到辅国公府他不知道。顾将军久等无回音，便又写了几次书信。在顾将军第二次写信时，就已经有人在给顾将军上刑罚了，给完玉佩和荷包后，顾将军身上的东西就都被夺了。后来那小兄弟怕被人怀疑追杀，便带着顾将军的信和荷包躲到了老家，这一躲便是十几年。”
顾国公沉默了。他没有问凌殊羽是怎么从一个碌碌无闻的送菜人手中得到这些的，他只知道……这些都是真的。
血书是真的，荷包是真的，乾丰帝的疑心……是真的。
顾国公突然觉得很荒唐，他顾家世代拼死守护的大齐云氏，他用一辈子厮杀换来的大齐安宁，最后……换来的竟是皇帝的疑心和子女的丧命。
荒唐……且可笑。
“顾国公。”沉默了片刻后，凌殊羽突然站起身，眸色沉沉地看着顾国公，“所以本郡主一直不知道顾国公您到底在坚持什么？安嬅在宫中已然毁了六年，你为了你那所谓的世代忠心放弃了她。顾青瑶死在了皇宫之中，你明知是你犯下的错，你还是只口不提讨一个公道。那顾斯年呢？”
“顾国公……本郡主是真不明白，您到底是忠心，还是软弱？”
被人欺辱到了这个份儿上，若是凌殊羽的话，便是拼尽全力，也要那人血债血偿。
顾国公瘫坐在太师椅上，听着凌殊羽的话缓缓抬头看向她，老眼中透着复杂的情感。
顾斯年是顾国公的嫡长子，是顾国公最看重的孩子，他原本都打算让顾斯年承袭国公之位，自己退隐养老的。结果军中突然传来消息，说顾斯年在战乱之中被敌军杀死，他气急攻心，却还是强撑着整个辅国公府。
那时候顾夫人正怀着顾沉华，顾斯年噩耗突来，差点流产。后来生下了顾沉华以后，顾夫人没过多久便随顾长翎而去了。留下一子一女，由顾国公含辛茹苦拉扯大。辅国公府自此败落。
“老夫……对大齐尽忠一生啊……”顾国公仿佛突然苍老了一般，满面沧桑。
顾国公这辈子，从来都没有做过对不住大齐的事，可是……云氏皇室却想让他顾家绝后。顾长翎的死是先帝所为，顾青瑶的死和乾丰帝脱不了干系，安嬅也……
顾国公抬手捂住了自己的双眼，不愿意让凌殊羽看到他眼中的泪。
兜兜转转，他到底是做错了吗？可是他一心赤忱，忠君不二又何错之有？
凌殊羽等了许久，等顾国公平复下了情绪，放下了已经一片湿润了的手，老眼浑浊地看着凌殊羽：“郡主问老夫是忠心还是软弱，那老夫倒想问问郡主是否忠心？凌王府是否忠心？”
顾国公怀疑凌王府不是一日两日了，凌殊羽心中了然。
“顾国公觉得凌王府不忠心吗？”凌殊羽轻笑着反问道，“凌王府是做什么让顾国公觉得凌王府居心不良的事吗？空口白牙，顾国公为何这般怀疑凌王府？”
凌殊羽胸有成竹地看着顾国公，眼中璀璨的自信有些耀眼灼人。
顾国公一噎，竟不知改如何回应。
顾斯年的死因就像压倒顾国公的最后一根稻草，他突然就什么都不想问了。
凌王府有无野心他不想问了。大齐为何如此待他顾家他不想问了，凌殊羽带着这些顾斯年的遗物来辅国公府的用意他也不想探究了。
他只知道，他这辈子真的很失败。
他自以为放弃了很多，但死死守住了自己的信仰倒也算值得。他在意顾斯年的死，但更在意的却是云氏皇室对顾家狡兔死走狗烹的做法。他感受到了深深的欺骗和疲惫。
“罢了。”顾国公疲惫地挥了挥手，“是老夫错了……”
为了一个根本不值得的信念，毁了整个顾家，是他错了。
心如死灰，莫过于此。
有人推门而入，凌殊羽和顾国公纷纷看去，只见顾长翎和顾沉华自然泪目地站在门口。
“祖父。”两兄妹沉步来到顾国公面前，突然屈膝跪了下来。
顾国公沉重地叹了口气，偏过头去：“都听到了？”
“祖父！”顾长翎一把拽住了顾国公的裤脚，近乎咬牙切齿地说道，“这是仇……这是仇啊！祖父！”
顾国公双手紧握太师椅的把手，紧抿双唇不语。
顾沉华亦是跪在地上，双目通红地看着顾国公，轻且缓地问道：“祖父，值得吗？还要继续吗？”
顾沉华的语气或许没有顾长翎的那么重，却更加直击顾国公的内心。
值得吗？
还要继续吗？
顾家到底欠了云氏皇室多少？要那这么惨痛的代价去还？
“祖父！他们不配您如此忠心！不配辅国公府的世代忠诚！”往日若是顾长翎说这番话，必然会被顾国公一顿责罚，但是今日……顾国公只是更用力地抓住椅子把手，咬牙僵持着。
顾长翎是顾国公带大的，但是他并没有学得顾国公的愚忠。在大理寺待久了，他看到了太多官官相护、百姓受苦，看惯了帝心偏颇、轻信谗言，他忠心的是大齐的百姓，不是大齐的皇帝。
“祖父……您的忠心在他们眼中只怕是顾家人的软弱可欺！”
“祖父……”
“够了。”顾国公沉重地叹了一声，眼中泪光再度闪烁，“明日老夫便上折子，替你请封辅国公之位，顾家的事情便全权交由你负责了。”
值得吗？
顾国公不敢给自己一个答案。他的信仰突然崩塌，仿佛这么多年来的坚持就是一个可笑的笑话。
信仰崩塌了，原本建立在信仰之上的那些错误就一下子压在就顾国公的身上。顾长翎和顾青瑶的死，安嬅的苦难……都是他的手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