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面过来的偃偶们都现身了。
闫欣这才发现前面两个是动作快，但攻击力并不强的‘先锋’而已，后面才是重量级的。尤其是守在最后的庞然大物。
熊天，那位以千金丝克千钧之力着称的铁匠。
还有在他前方此时此刻正朝她逼近的那几位，全是闫欣熟悉的在某个领域上做到了极致技艺的工匠。
这阵仗，别说她了，除非是将他们连同神像全数摧毁，否则要想制服他们完全不可能。
闫欣忽然在脑海中闪过一个念头。
——为何天机阁底的事能如此保密？高高在上的崇明帝真的不知道这里的情形吗？
周知尧一直没对天机阁底下死手，是真的因为祭天台是重地，还是因为这里藏有他们也想要弄到手的秘密。
“别退，”尤乾陵的声音在她身后不远处出现，“对面都快杀你面前了，你愣着干什么。能好好做事吗？”
闫欣微微侧头。
“哪只眼看到我退了？”
尤乾陵趾高气昂地呵斥道：“那就给我继续往前，后面的事用不着你管。”
她深呼吸了口气，又缓缓地吐了出来。断了胳膊的笑偶在她怀里挣扎了几下，闫欣摸了它后背一把，见除了手臂废了一只以及身躯扛不住重力撞击裂开了一点，其他部位依旧完好。
千金丝依旧牢固地牵引了它的周身。
只要别再硬碰硬……不，闫欣掐断了自己优柔寡断的思索。
她做出来的偃偶，都有它们的用处。如果不发挥它们最大的效用，才是对它们的轻视。
笑偶在她松开手的瞬间，窜出了老远，它伏在地上直面对它来说如山一般的真人一般高大偃偶。
闫欣没来由被这股蜉蝣撼树的情景鼓动了勇气。
尤乾陵侧身，将身后的关本法放过去，协助闫欣继续往前推进。
在确定闫欣的危险度已经降到最低了，他才回头望向站在最远处的人形偃偶。
尤乾陵绷着脸，朝白术冷声嘲讽说：“让你陪着过来，当真就是陪着啊？你也站得住。”
白术淡漠地说：“等机芯进入神像体内时，您会感谢我没出手。不过……郡王爷有空闲朝我撒气，不如仔细盯着小姐，方才她去抓笑偶时，被碰到了。”
尤乾陵脸色微变。
“你一点都不担心她？”
白术淡漠说：“这就是偃偶。只有你们人类才会在情感驱动之下行动。我只会在合理的判断之下，做出主人允许我做的事。”
尤乾陵一时间不知道该骂闫怀谨还是骂这只偃偶。
———
闫欣喘了口气，将抑制着的最后一点疼痛完全释放出来。笑偶缺了个胳膊，却依旧神勇，能利用自己的小身板将那些偃偶从闫欣要前行的路上引开。
只是一段时间后会发现身体掉了一点零件，又回来给闫欣摸一把。
尤乾陵带来的关本法也发挥了作用。
总归是在偃偶身上吃过亏了，这几月苦练应对方法，这会也终于派上了一点用处。
闫欣从熊天身侧越过时，笑偶瘫倒在她怀中，一动不动了。闫欣一手提着笑偶，另一只手用力将碎开的右手扯下来，轻拍了下它后背。
“可以了，别装睡。”
——
此时她终于站到了当初戏偶高坐的那只神像手掌下方。
笑偶吱咯一声，机械的重启声艰难地落回了它的身体内。接着，残破的偃偶从她这个无情的主人手中跑了。
他第一回快乐地围着尤乾陵跑了一圈，仿佛在跟他告状。
闫欣这时候才发现尤乾陵就跟在自己身后。
“……”
尤乾陵看她愣住了，立刻回头挺直了身板。
“你也别装了。我都看到了。”
闫欣脑子转得飞快，她跑到神像脚边，指着它说：“那我先上去。”
——
最外围的云长青没敢跟上去，只看着关本法带着人硬扛这些力气大得离谱的偃偶，到处都是人在飞。而他能做的就是指挥着后面的人将伤者尽快抬出去，再想办法用迂回的战术拖延这帮怪物的注意力。
闫欣见那些人配合得越来越得心应手，伤亡在减少，松了口气。
现在开始，才是她真正发力的时候。
她仰头看着神像上方，说：“我要上去看看，这里就交给他们吧。您跟我一起？”
尤乾陵点头，迈步靠近她。
“用得着问？我带他们来可不是干看的。”
云长青朝关本法那边大声道：“不要跟他们硬碰硬，按照我们之前练的那样，缠得住就可以。”
相当训练有素的样子。
尤乾陵迟疑道：“你不会怪我把他们带进来吧？”
闫欣怪异地问。
“为何会怪您？”
尤乾陵道：“他们越熟悉偃偶，你的优势越小，日后对付他们的追捕就会更难。”
闫欣诧异道：“您也太小看我了，偃师这一行，他们不过是窥到了冰山一角。”
尤乾陵一时无法反驳。
“……也是。”
闫欣将笑偶甩到半空，让它爬上神像，回头和警惕四周，时不时替她挡开偃偶攻击的尤乾陵说：“看样子之前和白术哥哥对战，还是让他们找到了对付偃偶的方法。”
尤乾陵说：“又不是傻子，吃了一次亏还不知道改进。”
闫欣阴险地笑道：“这样才有意思，先把他们骗进来……我可以慢慢杀。”
尤乾陵：“……惊偶呢？”
闫欣回神往上指，道：“上面。”
惊偶正蹲在神像心口处，感受到了闫欣的气息，正眼巴巴地看他们。
——
尤乾陵仰头和神像对视了片刻，脑海中关于母亲的记忆一点点地重现。
闫欣见他没作声，挫着手准备往惊偶那边去，却听尤乾陵道：“等下。”
闫欣问：“怎么啦？”
尤乾陵迟疑地问道：“能让我来吗？”
闫欣意外地看他，但马上心神领会了。
这是尤乾陵生母的神像。想要自己亲自为生母做点事是人之常情，正好机芯也不是非要内行人送过去才行。
她没理由拒绝，也乐意给尤乾陵这个机会。
闫欣往后退，让开了位置，细致地吩咐说：“那您自行上去，机芯在惊偶手中，您只需要哄它一下，它就会替您将机芯装好。”
尤乾陵有点紧张，假装自己不在意地回了一句。
“你自己上也要哄它吗？”
闫欣果断否定道：“我说一它不敢说二。不过我认为您哄它，比我命令它管用。”至少不用事后哄它。
惊偶确实偏心，见上来的是尤乾陵，它还会伸手拉一把——换成闫欣，就得挂她身上让她带着自己走，多走一步就不行。
笑偶蹲坐在神像的手掌心，低头盯着闫欣。
惊偶一开始还兴高采烈地带着尤乾陵往神像肩头爬了一段路，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回头到了尤乾陵面前。
尤乾陵往上看了一眼，没发现什么异状，问道：“怎么？”
惊偶攀上尤乾陵的肩头，往下面看过去。
尤乾陵顺着它的视线看过去，才发现它在找闫欣。
尤乾陵失笑，心说闫欣怎么连自己做的偃偶都不了解——惊偶虽然见色忘义，但它做正事时永远一板一眼，一切以闫欣的意愿为主。
就像白术说的那样——偃偶是死的，它们永远都不可能背离造物主的意志。
尤乾陵轻敲了下神像，闫欣立刻敏锐地抬头看他。
尤乾陵指指惊偶，说：“你的命令呢？”
闫欣愣了下，忽然笑了起来。
“听郡爷的话啊，有糖吃。”
惊偶这才回头，比先前更快地窜上了神像的肩头，尤乾陵双手抓着神像的肩头，将自己撑上去。
翻过神像家肩头后，他看到了神像背后，一个小小的黑洞躲在母亲钟爱的鸾凤纱头巾下方。
尤乾陵低声道：“将机芯装进去吧。办好了，想要什么，本王都赏给你。”
惊偶像是听懂了，慷慨无比地掏出了珍藏在自己肚子里的黑色方形铁块。尤乾陵是第一次见到所谓的机芯，好奇地探头看。
惊偶宝贝地递到他眼前——只有一瞬，又立刻小气地收了回来。
尤乾陵压着狂跳的心口，看着惊偶到了黑洞面前，将机芯送了进去。
没有听到重物落进去的撞击声。
尤乾陵听到的是一阵绵软轻细的机关转动声，像是有一个恰到好处的底座稳当地托住了这只机芯，温柔地将它放进了它原本应该在的地方。
一声悠长，又熟悉的喟叹声。
尤乾陵下意识站了起来。
闫欣眼看着那些原本和关本法等人进进退退‘玩得不亦乐乎’的九具偃偶同时齐齐回了头。在那一声喟叹之后，全数回到了各自的棺木旁。
关本法一时间不明所以，有几个护卫追了上去，闫欣忽然大喝一声。
“都退下！”
那几个护卫吓了一跳。
关本法道：“为何。”
闫欣道：“我不信你们没看出来，前面他们只是在挡，没有杀的意思。但你要是靠近他们的棺木了，这就是撩虎须了。”
云长青侧头看向白术。
“她不是在瞎说？”
白术说：“是不是你们试试看不就知了吗？”
云长青狐疑地看白术，抬手朝关本法挥道：“先退回来。”
白术颇为可惜地卸了偃偶身体里蓄起来的力道，道：“虽然带了一点恫吓的意味，不过接下来在场的所有偃偶，都将不会是你们前面见到的模样。包括我。”
云长青下意识问。
“什么意思？”
白术的声音一下子变了。
“云家的小孩？”
他声调变成了一道婉转中带了一丝威仪的女声，云长青愣了一下。
“……”
‘白术’诡异地笑了声，说：“上次见你还是个青年才俊，本宫寻思云家也算出了个宅心仁厚之人。”
“这一晃都成了现在这副模样了。这岁月当真会折磨人呢，你也成了这副德行。”
云长青：“你………”是什么人？
女声声音一下子冷了。
“看来，云家还是走上了那条不归路。”
云长青忽然想起来了。
他双腿一软，跪下去，俯身在地。
“长，长公主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