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周太安静了。
闫欣能感觉到因这份安静而产生的些许沉重。
机芯进入神像体内之后，怎么变化会如此之大。
之前在登天峰也没有出现过这种情况，她仰头看向神像，接着那只托着笑偶的手，朝她伸了过来。
手很庞大，带着一股不容拒绝迫近她。闫欣下意识往边上退了一步，看着那只手掌在她面前停下。掌心里的笑偶侧身窝着，大约是感受到了她，晃晃悠悠地坐了起来，朝她伸手。
似乎没有被控制，闫欣松了口气，伸手将它从掌心内抱了出来。
笑偶伸出那只相对来说还算完好的手，指向‘白术’那边。
声音恰好过来了。
“你护送我儿来这里，求的是何事？”
闫欣毫不犹豫地回答说：“真相。”
那声音笑了一下，说：“世间含混不清，你要的是哪个真相？”
闫欣道：“我爹他们牺牲到如此地步，求的是偃师的一个未来。我要的，自然是能给我们一个未来的真相。”
“未来啊……”那女声带着疑惑，道，“那你问错人了。”
尤乾陵站在神像肩头上，大声道：“琼花宴上到底发生了什么！告诉我！”
女声停顿了下，接着转了话锋，说：“琼花宴只是一个开端，要问我发生了什么，我也看不清全貌。你们想知道，就得凭本事自己看清。”
闫欣往前踏出一步。
“那你记录了什么？”
女声沉吟道：“嗯……我记下了的是，有人藏身其中，有人浑水摸鱼，有人求利心切，有人穷途末日。”
“我们要如何才能看到全貌。”闫欣追问，“那棺木里藏了什么？”
“那是你们看全貌的条件。”女声回道。
尤乾陵这时候已经从神像上方下来了。
“怎么回事？”
闫欣看看他，再看看伏在他背上在发抖的惊偶，似乎想到了什么。
“我知道父亲他们为何要一直守在这，却始终无法将这些尸骨从天机阁内带走了的缘由了。”
答案太明显了，尤乾陵低声说：“因为这只机芯？它做了什么。”
闫欣低声给尤乾陵解释，道：“她控制了这里的一切，包括藏在九具棺材里面的真相，还有神像。”
尤乾陵听到了她的话，想到了机芯进入神像之后，惊偶好像在害怕什么，以及它破天荒放弃了自己宝贝的机芯，躲到了他身侧。
这个机芯让它感受到了强烈的不适。
闫欣见他出神，却看不出在想什么。惊偶一直抱着他的脖子，在尤乾陵将它放落地之后，脱手下来，跑到了笑偶边上。
尤乾陵沉默了片刻，说：“你看着办。倘若是我们的拦路石，那就破坏掉。”
闫欣脑子里还在思考着怎么在利用机芯的前提之下破九棺，将他们所要的藏在里面的东西全数取出来。听到尤乾陵这句话的瞬间，脑海中就剩下了一条路。
她还是想跟尤乾陵确认一番。
“破坏之后，可能机芯和神像都会被摧毁，那么我们一直努力走到现在就全都白费了。”
这种事对于闫欣来说，非常难受。她做事的风格一向是竭尽全力去达成某个目标，在最近目标的时候放弃，无疑是致命的。
但这对尤乾陵来说，似乎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我母亲已经死去很多年了，我也一直处在不知真相的状态中过了这些年。不过就是晚些知道而已，不要紧。”
她愣了好一会，觉得尤乾陵在放弃某些东西之上，比她更果断。她学着摒弃了前面的舍不得，镇定得朝尤乾陵点下头，道：“好。”
闫欣转向那座神像，深吸了口气，大声道：“废话这么多，不就是不想告诉我们真相吗？我看你也未必知道！”
跪在地上的云长青青筋暴起。
他侧过头，恶狠狠地瞪着不远处的两个人，咬牙切齿道：“简直放肆！不知道这位是什么人吗？”
方应霜轻手轻脚地弓着腰上来，将他拖向另一侧，小声劝慰道：“你还是少说点吧，自己跪的是个啥都还没闹清楚呢。”
云长青一脸懵逼的回头，方应霜已经将他拖到了一边，顺便回头和不远处的关本法，道：“你们现在反正没什么事，不如站在这儿来给我们挡挡。”
一只细长的手抓住了方应霜的后衣领，白术那平直的声音又回来了。
“我可没说你能走。”
——
闫欣知道这只机芯最大的能耐就是控制这里最强的偃偶。在她眼里，白术才是最强的——不过，白术现在没戴面具，整个偶也一直站在原地，没有动弹。
也就是说，未必需要将这些偃偶全部打倒，只要将面具全部都卸下来。机芯就无法彻底操控这些偃偶。
闫欣忽然朝白术那边大喊了一声。
“我明白了！谢谢白术哥哥！”
整个地下空间安静了一瞬，方应霜脸上全是疑惑，他朝无脸的白术问道：“她为何要谢你？”
白术平和地回答说：“因为我把只有她才能做到的事告诉她了。”
尤乾陵在闫欣短暂的解释下，明白了闫欣对付这些九棺旁偃偶的方法，但他立刻也衍生出了另外的不解。
“这个方法，即便不是你，也有人可以做到吧？”
闫欣断定道：“我想只有我能做到。要摘下这些偃偶的面具，必须对他们的长项有足够的了解和破解的办法。我没跟你说过吧，我爹自从离开登天峰之后，就再也没有碰过偃偶了。在手造上，还没有我熟练。”
尤乾陵却道：“可这世间人那么多，怎么会找不到一个能像你……”他话没有说完，忽然自己想明白了。
登天峰一直在做的取百家所长，那不是哪个学艺之人能做到的。
闫欣说：“感觉这九棺这活就是为我量身定做。”她低下头，观察了一下自己的两个偶，笑偶是不能再用了，只有惊偶了。
“只能用你了。”闫欣伸手将惊偶扒拉到自己脚边，低声吩咐说，“我对你要求不高，不用像笑偶那样给我开道。幸好你是我翻版，摘面具活就交给你。”
尤乾陵问：“你也开道？那我和你一起。”
关本法在不远处朝尤乾陵喊。
“郡爷，关某也在，有吩咐吗？”
尤乾陵沉思片刻，问闫欣说：“摘面具人不能太多吧，场面太混乱容易出现误伤。……你还需要什么人？”
闫欣道：“让关统领站那接应就好。”
对闫欣来说，要摘下这九位大家的面具并不难，机关各有长处，但很多其实都是相互克制的属性。恰好，惊偶是她集了各家所长的产物。
闫欣和尤乾陵自然先上。
机芯回到了神像内，神像开始有了动作。整个天机阁底像是遭遇了地震一般，四面都有山石滚落的声音。
方应霜抱着脑袋，哀怨地说：“这是要拆天机阁了吗？”
白术一拳打碎落下的山石，道：“放心，还没到那地步。”
和之前一样，动作最快的还是那两只偃偶，这些偃偶都带着面具穿着清一色的祭天台做工的制衣，一时间分不出来到底是什么身份。除了身形最明显的熊天和越家掌家小姐之外，其余之人的身份需要闫欣正面交手了才明白。
当然，惊偶动手和她没两样。
“这是我小叔，闫崇礼，擅长雕刻。我用刀的技艺都是他教的。攻他手腕，他最臭屁的就是自己的手活，十分轻巧。趁他护手时，掀他的面具！”
惊偶对闫欣的话配合得天衣无缝。
“在他后面的是越记的掌事小姐，擅长奇思妙想。她的手艺也很厉害。小心点，躲开她正面的攻击，绕她后背。……果然好难缠，先放下。”
闫欣探手将越记掌事的偃偶抓住胳膊，用力拉扯了过来。
尤乾陵一个回身，恰好跟那偃偶错身，在越过之前被他伸出手将面具撕了下来。
闫欣捂着脸，颤声道：“……好身手。”幸亏当年没让他产生扒她脸皮的念头。
尤乾陵解释道：“我从不掀姑娘家的面罩，她是第一个，肯定也是最后一个。下一个又是谁？”
闫欣回神，见惊偶扑向一个迎面而来的男性偃偶，当下说道：“戳瞎他眼睛。这不是工部的人，应该是周知尧送进来的那位监视我爹的监理。我统共就见过两次，是个偷窥狂。”
这位比其他任何偃偶要好对付，惊偶没有躲闪就把人家的面具给戳出了两个洞。
当下面具直接脱离了偃偶的脸，咣当一声掉在地上。
“后面两位是蒋家来的，一个是主一个是仆。扫他们下盘，他们是北边猎户出身，下盘失守了就好对付了。”
尤乾陵回忆道：“这个仆从……该不会就是蒋天家的吧？”
闫欣肯定道：“身形和蒋天太像了，习惯也很像，精明会耍滑。不过，惊偶又狠手又重，跑不了。关统领小心些，朝你那边过去的是和我家没啥关系的闫姓工匠。他擅长的比较全面，各种工具他都可以用，在建造工程上造诣很深。天机阁大半都采用他的设定。”
尤乾陵听她这么一说，道：“和温家认识？”
“没听说过，”闫欣说，“不过父亲从没在他面前提过兵部温家，也许真有点不好的关系。”
她见关本法虽然不能战胜对方，但缠住也没问题。于是转了头，道：“剩下的三位……才是重点。”
尤乾陵看过去，站在最后的三位，除了最中间的熊天之外，剩下的两位看着相对身形纤细许多。
闫欣迟疑道：“这两个……应该是从登天峰出来的人。名单上叫什么来着？”
尤乾陵回道：“……奇才，天纵。”
闫欣意外地说：“竟然没有改名。他们都姓曲，不过和现在的曲家没什么交集，也不是很喜欢本家避世的作风。所以才跟着我爹出来。他们在偃偶技艺上的造诣比较高。相对也要难对付一些。”
尤乾陵问：“那要如何对付？”
白术的声音老远传来。
“拿你爹压他们，只要露出破绽，惊偶就能找到弱点，摘下面具不难。”
尤乾陵有些怀疑自己方才经历的过程——九具偃偶，各个击破，他疑惑地抬头看母亲的神像。除了一开始做出了一点威胁的动静，之后它全程都安静无声地看着这一切。
闫欣问：“怎么了？”
尤乾陵缓缓地呼出了自己一直压着的气息。
“我觉得……她可能真的一直在等这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