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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能巴图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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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春深的暗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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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亮湖南山的营地,随着大部队的离去,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昔日的喧嚣与繁忙被一种近乎慵懒的宁静所取代,只剩下风声、湖水轻拍岸边的声音,以及偶尔传来的孩童嬉闹和牛羊的哞叫。这方小小的天地,成了顾远精心为娇妻和几位心腹家眷打造的、暂时的世外桃源。

接下来的日子,流淌得缓慢而温情。

每日天光微熹,顾远便已悄然起身。他会轻手轻脚地走到托娅的榻边。经过他月余来无微不至、堪称“奢侈”的照料,托娅恢复得极好。原本因生产而苍白的脸颊早已染上健康的红晕,肌肤透着水润的光泽,甚至比孕前更显丰腴娇艳。顾远会替她掖好被角,在她光洁的额头上印下一个轻柔的早安吻,才转身去准备早餐。

他的“月子餐”早已超越了简单的温饱。有时是亲自去湖边挑选的活蹦乱跳的鲜鱼,片成薄如蝉翼的鱼片,用滚烫的高汤一汆,配上翠绿的野菜和几滴珍贵的芝麻油,鲜香扑鼻,清爽开胃;有时是精心挑选的羔羊肉,用香料和蜂蜜提前腌制,在特制的小烤架上慢火炙烤,油脂滋滋作响,外焦里嫩,香气能飘出老远;更多时候,他会发挥“中原通”的优势,指挥着留下的厨娘,做出各种精致的点心——松软的奶香小馒头、裹着豆沙馅的糯米糍、甚至还有模仿江南风味的梅花糕,虽材料有限,却也做得有模有样,甜而不腻,深得托娅和林秀儿这些女眷的喜爱。

托娅每每看着顾远端来的、色香味俱全的餐点,再看看他沾染了烟火气却依旧俊朗专注的侧脸,心中便如同浸在蜜罐里一般。她会故意嘟着嘴撒娇:“大坏银~天天喂我吃这么多好吃的,你看,腰都粗了一圈啦!哼,就是想把人家喂胖,好让你以后欺负起来更方便是不是?” 话虽如此,那双亮晶晶的杏眼里却满是幸福的笑意,胃口更是好得出奇。

顾远则一边看着她大快朵颐,一边笑着逗她:“胖点好,抱着更软和。再说了,为夫伺候月子,自然要尽心尽力。至于欺负嘛……” 他凑近她耳边,压低声音,带着一丝暧昧的邪气,“等我家小母狼身子彻底好了,看看到底是谁‘欺负’谁?嗯?” 温热的气息喷洒在耳廓,惹得托娅瞬间脸红心跳,娇嗔地捶他,却被他顺势捉住手腕,在掌心印下一吻。夫妻间的情趣,在这宁静的时光里,显得格外甜蜜旖旎。

上午时光,是属于孩子们的。

顾远会走出温暖的毡帐,来到营地中央临时清理出的一片空地上。乞答孙乙涵和晁豪早已带着各自的“小尾巴”等在那里。

晁豪家的四个孩子是绝对的“主力军”。双胞胎晁大刀、晁小刀,四岁半的年纪,虎头虎脑,精力旺盛得像两只永不停歇的小牛犊,正拿着小木刀“嘿哈嘿哈”地对砍,虽然毫无章法,但架势十足。近三岁的晁香儿梳着两个小揪揪,穿着林秀儿给她缝制的碎花小袄,粉雕玉琢,像只漂亮的小蝴蝶,正努力地跟在哥哥们后面跑,小脸跑得红扑扑。最小的晁铠刚会走路不久,摇摇晃晃,被奶娘小心地护着,好奇地看着周围。

铁狼(契丹名巴雅尔·铁勒)的一对儿女年纪更小些,儿子巴塞和女儿琪琪格,由侍女带着在一旁玩耍。铁狼本人却很少露面。他的夫人小玲,那个从石洲带回来的苦命舞女,生产后落下的病根一直未愈,加上长途迁徙的惊吓,身子骨极其虚弱,缠绵病榻,终日咳嗽。铁狼几乎将所有时间都耗在了她身边,煎药、喂食、擦拭、陪伴,仅存的手臂承担着所有照顾的重担。他偶尔出来透口气,眼神也总是带着挥之不去的忧虑和疲惫,匆匆看几眼孩子,便又钻回那顶弥漫着药味的毡帐。顾远看在眼里,心中叹息,却也无能为力,只能让田泽生留下的药物尽量充足,并嘱咐银兰在物资上多加照顾。

顾寤则是这群孩子里最显眼的存在。他穿着合身的小皮甲,腰挎一把按比例缩小、却寒光闪闪的弯刀,小小的身躯挺得笔直,眼神锐利如鹰。他骑在自己的汗血马驹“玉龙”背上,动作娴熟流畅,人马合一,完全不像一个不到七岁的孩子。玉龙神骏异常,脾气也烈,却在顾寤的小手轻抚和指令下温顺异常。

顾远、乞答孙乙涵、晁豪三人,便成了这群娃娃兵的“总教头”。

对顾寤,训练是严肃而苛刻的。乞答孙乙涵负责打磨他。三十石的小弓在顾寤手中拉得如同满月,箭矢破空,精准地钉在五十步外的草靶红心上,引得旁观的赤磷卫士兵都忍不住低声喝彩。晁豪则用他混不吝的实战经验,教导顾寤摔跤和近身搏杀的技巧。小家伙悟性极高,晁豪的狠辣刁钻招式,他往往看一遍就能模仿个七八成,甚至还能加入自己的一些小巧思,让晁豪都暗暗心惊。顾远则亲自督导他的刀法和内功基础。百兽功的入门心法在顾寤体内缓缓流转,虽微弱,却异常精纯坚韧,远超同龄人。顾远会让他对着特制的木桩练习劈砍,要求力量、角度、速度缺一不可。顾寤练得极其刻苦,小脸上汗水涔涔,却从不喊累,眼神中的专注和狠劲,让顾远这个当爹的都感到一丝心惊。

对于其他孩子,训练则轻松得多。晁大刀、晁小刀被丢给乞答学习最基础的弓箭姿势,或者跟着晁豪学两招唬人的拳脚。晁香儿则成了大家的开心果,被顾寤小心翼翼地护着,教她认识各种野花小草,或者抱着她坐在玉龙的背上慢慢溜达。巴图和琪琪格则和晁铠一起,在软软的草地上打滚嬉闹。

孩子们的笑闹声,为这片宁静的营地增添了无限生机。顾寤虽然训练时一丝不苟,像个严肃的小大人,但休息时,也会和晁家兄弟追逐打闹,会耐心地哄着晁香儿,会把自己猎到的小兔子送给巴图和琪琪格玩。他俨然成了这群孩子中当之无愧的“小头狼”。

女眷们的时光同样温馨。托娅和方锦瑟的月子坐得舒心惬意,身体恢复神速。林秀儿的腿伤在田泽生留下的药方和柳云娘远程指导的复健下,也日渐好转。她已能拄着拐杖,在侍女的搀扶下慢慢走动。三位年轻的母亲,加上偶尔能短暂出来透口气的铁狼夫人小玲,自然而然地形成了一个亲密的小圈子。

她们最喜欢聚在托娅那顶最宽敞、布置最舒适的毡帐里。托娅斜倚在铺着厚厚毛皮的软榻上,方锦瑟抱着她刚满月不久、粉团似的儿子,林秀儿则坐在小凳上,腿上盖着薄毯。帐内暖意融融,弥漫着淡淡的奶香和药草香。

林秀儿是这个小圈子的“故事大王”。这个来自江南水乡的女子,嗓音软糯,讲起石洲的趣事、醋厂的兴衰、她爹爹带她走过的名山大川,绘声绘色,引人入胜。她会描述江南水乡的烟雨朦胧、乌篷船划过石桥的欸乃桨声;会讲述塞北草原的辽阔苍茫、马群奔腾如雷的壮观景象;会细说那些精致玲珑的园林假山、热闹非凡的庙会灯市……这些迥异于草原风情的画面,让托娅和方锦瑟这两个纯粹的契丹女儿听得如痴如醉,心驰神往。

“托娅姐姐,锦瑟妹妹,你们不知道,我爹做的醋,那才叫一绝!”林秀儿眼睛亮晶晶的,“那醋香,隔着几条街都能闻到!做醋的缸,比人还高,要踩着梯子才能搅动……”她绘声绘色地描述着醋坊里的忙碌景象,引得托娅和方锦瑟咯咯直笑。

她们也会分享育儿经,讨论孩子的趣事,互相打趣。托娅会娇嗔地抱怨顾远把她喂胖了,林秀儿会打趣晁豪笨手笨脚照顾孩子闹出的笑话,方锦瑟则温柔地听着,偶尔插一两句关于乞答如何紧张她和孩子的趣事。铁狼夫人小玲偶尔参与,虽气力不足,只是静静听着,苍白的脸上也会露出久违的、恬淡的笑容。女人们的低语浅笑,是这片孤寂营地中最温柔的音符。

然而,在这看似平静祥和的表象之下,顾远敏锐的神经却捕捉到了几丝令人不安的潜流……

第一道潜流,来自他的长子——顾寤。

这个孩子的天赋,只能用“妖孽”来形容。他的进步速度一日千里,远超顾远当年的预期。赤磷卫中不乏好手,在一次陪练性质的摔跤中,一个二十出头、经验丰富的士兵,竟然在技术被顾寤压制,依靠成年人的压倒性力量才获胜!士兵们私下议论,若非仗着成年人的体力和经验,单论技巧和狠劲,他们恐怕真不是这个小家伙的对手。

更让顾远心惊的,是顾寤性格中那种极端的两面性和潜藏的、近乎冷酷的邪。

一次,孩子们在营地边缘发现了一只离群受伤的半大野山羊。晁大刀、晁小刀兄弟顽劣,用树枝去戳弄那哀鸣的山羊取乐。晁香儿看不过去,跑过去想阻止哥哥们,却被晁小刀无意中推了个趔趄,摔倒在地,委屈得哭了起来。

这一幕恰好被策马归来的顾寤看到。他眼中的温和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让顾远都感到陌生的冰冷和暴戾!他像一头被激怒的小狼,二话不说,从马背上一跃而下,小小的身影带着惊人的速度扑向晁家兄弟!

接下来的场景,让闻讯赶来的顾远、乞答、晁豪都倒吸一口凉气!

顾寤的动作快如闪电,狠辣精准!他完全无视了晁家兄弟的年龄和身份,下手毫不留情!晁大刀被他一个凶狠的扫堂腿绊倒,紧接着膝盖狠狠顶在其肋下,疼得晁大刀蜷缩惨叫!晁小刀想帮忙,被顾寤反手扣住手腕,一个干净利落的过肩摔狠狠砸在地上,随即一脚踏在其胸口,小小的弯刀瞬间出鞘半寸,冰冷的刀锋抵住了小刀的脖子!整个过程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两个孩子连像样的反抗都没做出,就被彻底制服,眼中充满了巨大的恐惧!

“再敢欺负香儿妹妹,我宰了你们!”顾寤的声音冰冷刺骨,带着不属于他这个年龄的杀意。

若非顾远他们及时赶到,厉声喝止,后果不堪设想!晁豪冲上去扶起惊魂未定、哇哇大哭的儿子,看着他们身上的淤青和脖子上的红痕,又惊又怒,但面对少主,又不好发作。乞答孙乙涵也皱紧了眉头,他虽欣赏顾寤的勇武和护妹之心,但这股不分青红皂白、下手狠绝的戾气,让他也感到不适。

顾远的心沉到了谷底。他将顾寤强行拽到一边,压抑着怒火,厉声质问:“寤儿!你在做什么?!他们是你的兄弟!是晁豪叔叔的儿子!香儿只是摔了一跤,你就要杀人吗?!”

顾寤倔强地昂着头,眼中那暴戾的红光还未完全褪去,梗着脖子道:“他们欺负香儿妹妹!该打!爹爹说过,保护弱小,天经地义!”

“保护弱小没错!但你的方式错了!”顾远的声音如寒冰,“他们是顽劣,但罪不至死!你刚才那一脚,再重一点,小刀的肋骨就断了!你的刀再进一寸,他的命就没了!这叫保护?这叫凶残!这叫滥杀!”

顾寤咬着嘴唇,不说话,但眼神里依旧是不服气。

顾远深吸一口气,放缓语气,试图讲道理:“寤儿,力量越大,责任越大。你天赋异禀,更需懂得克制!对待朋友、对待族人,要有情义!要有分寸!愤怒不能冲昏你的头脑!否则,你空有一身本事,只会成为祸害!你明白吗?”

顾寤低下头,闷闷地“嗯”了一声,但顾远看得出,他并未真正理解。这孩子骨子里那种被激怒后完全丧失理性、只凭本能和戾气行事的特质,像一颗危险的种子,深深埋藏……

更让顾远感到不安的,是另一件事。一次狩猎练习,顾寤独自射中了一只半大的黄羊。当顾远和乞答循迹赶到时,看到的场景让他们头皮发麻。

那只黄羊还未完全断气,倒在血泊中痛苦地抽搐哀鸣。而小小的顾寤,正蹲在旁边,用他那把锋利的弯刀,面无表情地、极其熟练地开始剥皮!他的动作精准、冷静、甚至带着一种……奇异的专注。刀刃划过皮毛与血肉的连接处,发出轻微的嗤嗤声,鲜血染红了他的小手和衣襟,他却浑然不觉。他眼中没有孩童应有的怜悯或初次杀生的恐惧,只有一种近乎妖魔般的、对“分解”过程的沉浸。

“寤儿!”顾远一声断喝,声音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

顾寤抬起头,小脸上还沾着血点,眼神有些茫然:“爹爹?怎么了?我在处理猎物啊。墨罕师傅说过,猎物要尽快处理,肉才不会坏掉。”

他说得理所当然,甚至带着一丝“我很能干”的邀功意味。那过于冷静、过于熟练的姿态,让顾远和乞答都感到一股寒意从脊椎升起。这绝非一个正常孩童面对濒死猎物时应有的反应!这简直像……像一种与生俱来的、对血腥和掌控的本能迷恋!

顾远强行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走过去,一把夺过他手中的刀,沉声道:“猎物濒死,当先了结其痛苦,再行处理!这是对生命的敬畏!也是猎人的规矩!你看看它!”他指着那只还在抽搐、眼神绝望的黄羊,“让它如此痛苦,与虐杀何异?!”

顾寤看着痛苦挣扎的黄羊,又看看父亲严厉中带着痛心的眼神,似乎第一次意识到了什么。他小脸白了白,低下头,小声道:“我……我知道了,爹爹。”

自那以后,顾远对顾寤的关注和刻意引导达到了前所未有的程度。他减少了纯粹力量技巧的训练,增加了更多关于“仁恕”、“克制”、“敬畏生命”的道理讲解,甚至让他去照顾更小的孩子,试图唤醒他心中的柔软。然而,顾寤在训练和战斗时眼中偶尔闪过的、那种近乎非人的冷静与狠厉,以及他内心深处对“保护”近乎偏执的理解(尤其是对女性),始终像一根刺,扎在顾远心头。顾远隐隐感到,自己似乎忽略了什么关键的东西——这孩子内心深处,是否还藏着某种执念?这份执念,是否正是他性格扭曲的根源?可惜,忙于部族事务和照顾托娅的他,此刻还未能真正深入触及儿子那封闭的心扉。

日子还在流逝,可长子的越发越琢磨不透让顾远开始了另一重焦虑……

月色如水银般倾泻在寂静的营地,白日里孩子们的喧闹早已沉寂,只剩下篝火余烬偶尔的噼啪和远处守夜赤磷卫轻微的脚步声。顾远却毫无睡意,他披着外袍,坐在毡帐门口的小马扎上,深邃的目光穿透黑暗,落在不远处另一顶属于长子顾寤的小毡帐上。那里面,睡着的是他引以为傲又深陷忧虑的骨血。

白天的一幕幕,如同冰冷的潮水,反复冲刷着他的心。

晁大刀和晁小刀兄弟俩,正围着一脸涨红、急得直跺脚却说不利索话的铁狼儿子巴塞。巴塞才三岁,天生有些口吃,此刻被两个小霸王故意用绕口令逗弄:“巴…巴塞…!白……石白……又滑,搬来白石搭……白塔。白石塔,白……石搭,白石搭……石塔,白塔……白石……搭。搭……好白石:塔.白塔白又滑你说!快说!” 巴塞越是着急,越是结巴,憋得小脸通红,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这本是孩童间常见的顽劣,无伤大雅。然而,站在不远处的顾寤,那张酷似顾远幼时的俊秀小脸,瞬间如同覆上了一层寒霜。他眼神冰冷,紧抿着唇,握着腰间小弯刀刀柄的手指因为用力而指节发白。他没有像往常那样直接冲上去呵斥或动手,但那股压抑的、几乎化为实质的敌意,却让周围玩耍的孩子们都下意识地离他远了几步。

顾远的心沉了下去。他太熟悉儿子这种状态了,这是暴风雨来临前的死寂。

果然,没过多久,顾寤“路过”晁家兄弟放在地上的木刀时,“不小心”一脚踩了上去。咔嚓一声脆响,那柄晁大刀视若珍宝、缠着布条的粗糙木刀,从中断裂!

“啊!我的刀!” 晁大刀先是一愣,随即爆发出惊天动地的哭嚎。

晁小刀也红了眼,指着顾寤:“你!你故意的!”

顾寤却只是冷冷地瞥了他们一眼,仿佛在看路边的石子,声音平静得可怕:“自己放地上碍事,踩坏了活该。” 说完,径直走到委屈抽噎的巴塞身边,掏出自己的小手帕,笨拙却认真地替小家伙擦去眼泪,然后牵起他的手,声音温和了许多:“走,巴塞,我带你去看我的小马驹,不理他们。”

这截然不同的态度,如同冰火两重天。对晁家兄弟的冷酷、对巴塞和香儿的温柔体贴,在顾寤身上矛盾又统一地存在着。顾远看得分明,那“不小心”的一脚,角度、力道都精准得绝非意外!这孩子,在用一种极其隐蔽的方式报复!

晚上,顾寤的毡帐内。顾远没有点灯,父子俩在昏暗中相对而坐。

“寤儿,”顾远的声音低沉,听不出喜怒,“今天晁大刀的木刀,是你故意踩断的,对不对?”

顾寤的身体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下,黑暗中,他的眼睛亮得惊人,没有否认,只是倔强地沉默着。

“为什么?”顾远追问,“他们逗弄巴塞是不对,但罪不至此。他们也是你的玩伴,是晁豪叔叔的儿子。爹爹教过你,兄弟之间,当以情义为先。”

“情义?”顾寤终于开口,声音带着一种与其年龄不符的尖锐和冰冷,“他们不配!他们欺负巴塞,欺负香儿妹妹!他们就是坏人!废物!只会躲在大人身后告状的小人!” 他越说越激动,小小的胸膛剧烈起伏,“爹爹你知道吗?前天晁小刀偷偷跟晁豪叔叔告状,说我上次差点打伤他们,撺掇晁豪叔叔来跟爹爹说罚我!这种背后使坏的小人,就该教训!踩断他那破刀算轻的!”

顾远心中巨震!他没想到儿子心中积压的怨恨如此之深,更没想到他报复的理由如此“充分”——在他幼小的逻辑里,晁家兄弟欺负弱小(巴塞、香儿)在先,背后告状(试图借大人之手惩罚他)在后,已是十恶不赦的“敌人”!

“住口!”顾远压抑的怒火终于被点燃,他猛地站起身,声音陡然拔高,“晁小刀告状是顽劣,是欠管教!但你呢?你这是什么行为?蓄意破坏,背后伤人!这是君子所为吗?这是你作为兄长该有的气度吗?爹爹教你习武,是让你保护弱小,不是让你睚眦必报,欺凌同族兄弟!”

“我没有欺凌!”顾寤也激动地站起来,仰着小脸,毫不畏惧地迎上父亲严厉的目光,眼中闪烁着偏执的光,“爹爹你也说过,‘要想敌人不杀你,先要把他杀了!’ 爹爹你还说过,‘有仇不报非君子!’ 他们想害我受罚,就是我的敌人!我踩断他们的刀,让他们知道厉害,这怎么错了?我没有打他们,已经很重情义了!” 他振振有词,将顾远曾经在残酷战场上教导的生存法则,生搬硬套到了孩童间的龃龉上,扭曲得令人心惊。

一股巨大的无力感和愤怒瞬间攫住了顾远。看着儿子那副“我没错”、“我很有理”的执拗模样,看着他眼中那种近乎妖魔化的、对晁家兄弟的仇恨,顾远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天灵盖!这孩子,聪明绝顶,悟性奇高,却偏偏将这份才智用在了钻牛角尖、曲解道理上!他那偏执的“保护欲”和扭曲的“报复观”,像两条毒蛇,正在啃噬他幼小的心灵!

“冥顽不灵!”顾远怒喝一声,长久以来积压的忧虑、恐惧和此刻被顶撞的怒火彻底爆发!他失去了引以为傲的冷静,一步上前,手猛地抓住顾寤的胳膊,将他狠狠拽了过来!

“啪!” 一记响亮的耳光,重重地扇在顾寤稚嫩的脸颊上!

顾寤被打得一个趔趄,半边脸瞬间红肿起来,耳朵嗡嗡作响。他被打懵了,难以置信地看着暴怒的父亲,眼中第一次充满了巨大的委屈和……一丝受伤的恨意?但他依旧咬着牙,一声不吭,只是用那双倔强如狼崽子般的眼睛死死瞪着顾远,仿佛在说:你打吧!打死我我也不认错!

这眼神彻底激怒了顾远!他不再留手,一把将顾寤按趴在自己腿上,不顾他的挣扎哭喊,顾寤终于忍不住哭出声,但更多是愤怒和屈辱的嘶喊,扬起大手,对着他的屁股和大腿外侧,用上了三成力,狠狠地抽打下去!

“让你不认错!”

“让你曲解道理!”

“让你小小年纪心思如此歹毒!”

“让你不知兄弟情义!”

每一下都伴随着顾远压抑着痛苦的怒斥。他打得很重,顾寤的哭喊声从愤怒的嘶吼渐渐变成了痛苦的哀嚎,小小的身体在他腿上剧烈地抽搐、挣扎,汗水、泪水和鼻涕糊了一脸,原本挺括的小皮甲也被扯得歪斜。剧烈的疼痛几乎让他昏厥过去,但他依旧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断断续续地哭喊着:“他们…欺负香儿…告状…害我…该死…我没错…爹爹…你不讲理…呜呜…”

儿子的控诉,如同冰锥,狠狠刺穿了顾远被怒火蒙蔽的心。当顾寤的声音渐渐微弱,只剩下痛苦的呜咽和身体的抽搐时,顾远高高扬起的手,终于无力地停在了半空。

毡帐内,只剩下顾寤压抑的、痛苦的抽泣声,以及顾远粗重的喘息。

看着儿子红肿的脸颊、被自己打得青紫一片的屁股和大腿,听着他那句“爹爹你不讲理”的微弱控诉,顾远眼中的怒火如同被泼了一盆冰水,瞬间熄灭,取而代之的是无边的悔恨和冰冷刺骨的恐惧。

他在做什么?!

他怎么能对自己的儿子下如此重手?

这孩子……他真的只是“歹毒”吗?他那套扭曲的逻辑,根源难道不是自己灌输的丛林法则在孩童世界的错误映射?他那偏执的保护欲,难道不是源自内心深处对“弱小”(他心中认定的香儿、巴塞)的强烈共情?他那对晁家兄弟的敌意,难道不是因为他认为他们在“背叛”情义(欺负弱小、背后告状)?

一股巨大的自责如同海啸般将顾远淹没。他错了!他错得离谱!他用最粗暴的方式,试图压制一颗他尚未真正理解、却已因他过去的疏忽(生母早逝、战场环境)而变得异常敏感和偏执的心灵。

“寤儿……”顾远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带着浓重的鼻音和无法掩饰的颤抖。他松开钳制,小心翼翼地将几乎虚脱、仍在微微抽搐的儿子抱了起来,动作轻柔。

顾寤的身体本能地僵硬了一下,但剧烈的疼痛让他无力挣扎,只能任由父亲抱着。他紧闭着眼睛,长长的睫毛上挂满泪珠,小脸苍白,嘴唇因为忍痛而咬出了血印。

顾远抱着他,走到榻边坐下,让儿子趴伏在自己宽阔温暖的胸膛上。他笨拙地、轻柔地拍抚着儿子紧绷的脊背,如同安抚一只受惊过度的小兽。

“对不起……寤儿……是爹爹错了……”顾远的声音低沉而充满痛悔,一滴滚烫的泪水,不受控制地滴落在顾寤汗湿的鬓角,“爹爹不该打你……不该打你这么重……爹爹……是气昏头了……”

他解下自己腰间从不离身的、坚韧的牛皮马鞭,塞到顾寤冰凉的小手里,声音带着一种近乎自虐的决绝:“爹爹打了你,是爹爹不对。来,拿着它,打回来。爹爹绝不还手。”

顾寤的小手握着冰冷的马鞭,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他睁开红肿的眼睛,看着父亲脸上清晰的泪痕和眼中深不见底的痛苦与悔恨。那眼神里,没有了平日的威严和掌控,只剩下一个父亲最脆弱、最真诚的歉意。

啪嗒。

马鞭掉落在厚厚的毛毡上,没有发出太大的声响。

下一秒,顾寤猛地伸出双臂,紧紧搂住了顾远的脖子,将小脸深深埋进父亲的颈窝里,压抑许久的、巨大的委屈和恐惧终于彻底爆发出来,变成了撕心裂肺的嚎啕大哭。

“呜呜呜……爹爹……疼……好疼……呜呜……他们坏……他们害我……香儿妹妹……呜呜……”

顾远紧紧抱着怀中哭得几乎喘不上气的儿子,心如刀绞。他轻拍着儿子的背,任由他的眼泪浸湿自己的衣襟,一遍遍低声重复着:“对不起……对不起……是爹爹的错……爹爹再也不打你了……乖寤儿……不哭了……”

待顾寤哭得累了,只剩下小声的抽噎,顾远才抱着他,用温热的布巾轻轻擦拭他红肿的脸颊和身上的冷汗,又小心翼翼地给他青紫的伤处涂抹上清凉的药膏。整个过程,顾寤都异常安静,只是紧紧抓着顾远的一片衣角,仿佛那是唯一的依靠。

“寤儿,”顾远的声音恢复了平静,带着前所未有的耐心和温柔,“爹爹问你,你真的觉得晁大刀、晁小刀兄弟,是那种十恶不赦、一心要害你的坏人吗?”

顾寤迟疑了一下,小声道:“他们……欺负香儿妹妹和巴塞……还告状……”

“爹爹知道。”顾远轻轻抚摸着他的头发,“但爹爹想让你明天,后天,都好好看看他们。看看他们和香儿妹妹在一起的时候,香儿妹妹会不会害怕他们?看看晁豪叔叔和林秀儿婶婶对他们说话时,他们的样子?看看他们自己玩的时候,是不是也像普通孩子一样会笑会闹?用心去感受,眼睛看到的,有时候不一定是全部。他们是顽劣,是欠管教,但爹爹相信,他们的心,并不像你想象的那样坏。就像你,你那么爱护香儿妹妹和巴塞,你是好孩子,对不对?他们只是小,还没学会像你一样,懂得保护弱小。”

顾寤似懂非懂,但看着父亲温和而坚定的眼神,他最终还是点了点头:“嗯……我听爹爹的……我……我明天再看看……”

顾远心中稍安,知道强硬压制只会适得其反,唯有耐心引导,才能慢慢解开孩子的心结。

日子继续流淌。顾寤果然听话地开始“观察”晁家兄弟。他不再主动挑衅,但眼神依旧带着警惕。晁大刀和晁小刀兄弟俩,经历了木刀被毁和顾寤那日的狠戾,对这个“瘟神”小少主更是畏之如虎。远远看到顾寤,就像老鼠见了猫,立刻躲开,眼神里充满了恐惧和疏离。这种刻意的躲避和排斥,让顾寤观察的结果有些茫然,但他也渐渐发现,这兄弟俩对香儿虽然有时打闹,但香儿摔倒了,晁大刀会第一个冲过去扶;林秀儿婶婶生气时,他们也会吓得缩脖子认错。顾远适时地引导:“看,他们也会关心妹妹,也会怕娘亲生气。他们不是坏人,只是和你一样,还在学习怎么做个更好的哥哥,更好的人。”

顾寤虽然嘴上没说什么,但顾远能感觉到,他对晁家兄弟那浓烈的、近乎仇恨的敌意,在慢慢淡化,只是那份疏远和芥蒂,恐怕短期内难以消除……

顾寤对托娅的关心,则是另一种令人动容的纯粹。一次顾远猎到一头肥美的黄羊,特意挑了最鲜嫩多汁的肋排部位,精心烤制。金黄的油脂滴落在炭火上,滋滋作响,香气四溢。顾寤一直守在旁边,小鼻子不停地嗅着。

烤好后,顾远切下最精华、烤得焦香酥脆、肉质细嫩的两大块,准备递给眼巴巴的儿子。没想到顾寤却摇摇头,指着那两块最好的肉,认真地说:“爹爹,这个……给托娅姐姐吃。”

顾远一愣,蹲下身问:“为什么?寤儿不是最爱吃这个吗?”

顾寤的小脸在篝火映照下显得格外认真:“托娅姐姐身子弱。她给爹爹生了弟弟,好辛苦的。要多吃好的补补。”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上次我听到田先生说,托娅姐姐以前饿过肚子,身子亏了,要好好养。”

顾远心中涌起一股暖流,柔声问:“那托娅姐姐对你好吗?”

“好!”顾寤毫不犹豫地点头,眼睛亮晶晶的,“给我做好吃的点心,我生病的时候,她整夜守着我,给我擦汗,讲故事……比……比阿爷对我还好……” 他声音低了下去,似乎想起了什么,小脸上掠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顾远心中一动,这是一个绝好的机会。他试探着,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轻声问:“寤儿,托娅姐姐对你这么好,就像娘亲一样。她……就是你的额吉啊,对不对?”

毡帐内瞬间安静下来,只有篝火燃烧的噼啪声。顾寤脸上的温情瞬间凝固,他抬起头,看着父亲,眼神清澈却异常坚定,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执拗,清晰地回答:

“托娅姐姐就是我的姐姐。她是昀川弟弟的娘亲。也是……也是对我像娘亲一样好的姐姐。”

不是娘亲,也不是额吉。是“像娘亲一样好的姐姐”。

这个称呼,像一根细小的针,轻轻刺了顾远一下。他明白了。这孩子心中,那个模糊的、属于生母乔清洛的位置,从未被取代。托娅再好,再像母亲,再付出真心,在顾寤那偏执而纯粹的心念里,她也只能是“姐姐”,一个无限接近“娘亲”却永远无法逾越那条界线的存在。他感激她,依赖她,甚至像爱母亲一样爱她,但他固执地、用自己独特的方式,在心底为那个早逝的、印象模糊的生母,保留着一个不可侵犯的神位。

顾远看着儿子眼中那份不容更改的坚持,那宁折不弯、誓不低头的倔强,仿佛看到了曾经的自己。他心中涌起复杂的滋味,有对托娅的歉疚,他真的想对托娅说声抱歉,这个小姑娘终究无法让她得到自己长子完全的、名义上的认可,有对儿子这份执拗的无奈,更有一种深沉的怜惜——这孩子,在用他全部的力量,守护着心中那份关于“娘亲”的、可能早已模糊却无比神圣的记忆。

他没有再试图说服或逼迫。他只是伸出手,用力揉了揉顾寤的头,声音带着理解和包容:“好,寤儿说是什么就是什么。托娅姐姐知道你关心她,一定很高兴。来,我们一起给托娅姐姐送肉去。”

他拿起那两块最好的羊排,牵起儿子的小手。顾寤似乎松了口气,用力回握住父亲温暖的大手,小脸上重新露出了轻松的笑容,仿佛刚才那番对话从未发生过。

顾远看着儿子纯真的侧脸,心中那根名为“忧虑”的弦,却绷得更紧了。这份对“娘亲”近乎神圣化的执念,这份深埋心底、未被抚平的巨大情感空洞,与他那妖孽般的天赋、极端偏执的性情、以及那偶尔流露的、令人心悸的冷酷结合在一起……未来会走向何方?顾远隐隐感觉到,这或许会成为他人生中一个巨大的、难以弥补的遗憾。他忽略了,或者说,他此刻还未能真正触及,那份执念背后,是一个孩子对母爱最深沉的渴望和最绝望的守护。这份守护,未来将如同双刃剑,既可能成就他,也可能彻底撕裂他……

第二道潜流,则来自银兰。

这个清冷如月的女子,是顾远留下布局中重要的一环。顾远希望她能在这段相对清闲的时光里,放下重担,接触那些特意留下的、年轻俊朗的赤磷卫士兵,或许能找到情感的归宿。

银兰确实放松了许多。她不再需要殚精竭虑地算计每一分钱粮,只需要管理好营地剩余的物资和赤磷卫的日常警戒调度。她清丽的容颜在卸下沉重压力后,更添了几分柔和。她常常会出现在孩子们玩耍的空地附近,静静地站着,目光追随着那些小小的身影。

一次,晁香儿跑得太急,不小心被石子绊倒,膝盖擦破了一点皮,顿时疼得哇哇大哭。银兰几乎是瞬间就出现在她身边,动作轻柔地扶起她,掏出随身携带的干净帕子和一小罐田泽生配制的金创药,小心翼翼地替她清理伤口、涂抹药膏。她的动作温柔而专注,眼神里流露出的心疼和担忧,与平日的清冷判若两人。她甚至还变戏法似的从袖中摸出一小块饴糖,塞进香儿嘴里,轻声细语地哄着,直到小丫头破涕为笑。

这一幕,被远处的顾远尽收眼底。他心中一动,看来银兰并非天性冷漠,她对孩子有着天然的柔情。

然而,当顾远有意无意地安排一些优秀的赤磷卫小伙子,以汇报工作或请教问题的名义接近银兰时,她的反应却耐人寻味。她对待他们彬彬有礼,解答问题清晰专业,但那份礼貌之下,却是一道无形的、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墙。小伙子们殷勤的笑容和试探的话语,如同撞在冰山上,得不到丝毫暖意的回应。她既不反感他们的接近,却也绝不给予任何超越公务的回应。

更让顾远琢磨不透的,是银兰偶尔看向托娅、林秀儿、方锦瑟她们时的眼神。当看到她们抱着孩子,依偎在丈夫身边,脸上洋溢着幸福满足的笑容时,银兰清冷的眸子里,会飞快地掠过一丝极其复杂的光芒——那里面有羡慕,有淡淡的向往,但更多的,却是一种深沉的、难以言喻的哀伤和……幽怨?仿佛在无声地质问命运,为何独独遗忘了她?为何那些平凡的幸福,于她却是遥不可及?这份哀怨一闪即逝,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却带着沉重的分量,深深印在顾远的心底。

她到底经历过什么?是什么让她紧闭心门,宁愿守着这份清冷孤寂,也不愿尝试去拥抱可能的温暖?顾远发现,自己对这个最倚重的女财神、女智囊的了解,似乎远不如自己以为的那么深。她的心,像一口深不见底的古井,平静无波的水面下,藏着怎样的过往和心结?

日子就在这表面的平静与暗藏的波澜中一天天过去。托娅和方锦瑟的身体彻底康复,容光焕发。林秀儿已经能丢开拐杖,慢慢行走了。小玲在铁狼的精心照料和药物的维持下,病情虽未好转,却也暂时稳定,偶尔能在阳光下坐一会儿。孩子们在嬉闹和训练中茁壮成长。

月朗星稀的夜晚,托娅依偎在顾远温暖的怀抱里。帐内暖炉融融,顾远的手轻柔地抚摸着托娅恢复如初、甚至更加细腻光滑的腰肢,享受着这难得的静谧与温馨。

托娅像只慵懒满足的小猫,在他怀里蹭了蹭,发出满足的喟叹。她仰起头,在月光下凝视着顾远的侧脸,眼神迷离而幸福,带着一丝如梦似幻的呓语:“郎君……银家好喜欢现在这样……每天都能看到你,陪着你,还有秀儿姐姐、锦瑟妹妹说说话……日子像蜜糖一样甜……郎君,你说……以后……以后还会这么美好吗?银家……好想一直这样下去啊……”

她的声音轻柔,带着无限的憧憬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脆弱,像一片羽毛,轻轻拂过顾远的心尖,却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

顾远搂着她的手臂猛地一紧,将她更深地拥入怀中。他低下头,下颌抵着她的发顶,贪婪地汲取着她发间的馨香,要将这一刻的温暖永远留住。

然而,他的眼神却越过帐顶,投向深邃无垠的夜空。阿保机雄才大略,统一契丹八部、建立帝国的野心如火如荼。中原群雄割据,战乱不休。迭剌部诸弟叛乱的余波尚未完全平息。渤海国那边,情报显示也不甚安稳。还有那些潜藏在暗处的敌人,如同草原上的鬣狗,随时可能扑上来撕咬……未来的路,注定布满荆棘与烽烟。

“小托娅……”顾远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无尽的温柔和一丝难以言喻的沉重,他将吻轻轻印在她的额发上,呢喃着,更像是对自己的承诺,“会的……我们会有更好的日子……我保证……”

只是,这句承诺出口的瞬间,他的心如同被冰冷的月光刺穿,一阵尖锐的、名为“无能为力”的绞痛蔓延开来。对不起,我的小托娅……对不起……这短暂的宁静,如同暴风雨前的喘息。未来的惊涛骇浪,只怕比你想象的,还要猛烈得多……我唯一能做的,就是拼尽全力,护你,护我们的孩子,护我们的族人,在这乱世之中,杀出一条通往“美好”的血路……

月光,静静流淌在静谧的营地。摇篮里的婴孩发出无意识的梦呓。顾远怀抱着沉沉睡去的娇妻,感受着她均匀的呼吸和温热的体温,眼神却如同冰封的湖面,深邃、平静,其下是汹涌奔腾、足以吞噬一切的暗流与无法言说的沉重。狼巢春深,暗涌潜流……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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