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戬眉头微蹙：“有妖气，极淡，却……遍布全城。”
哪吒将火尖枪一横，唇角勾起一丝锐利的兴味：“看来取经一路的确妖邪众多，这玉帝让我来，是让我来背业果的啊？”
鸿芙心下一沉，父王的舆图标记绝不会错，此地确应人口繁盛，赋税充盈。如今这般死寂，绝非好事。
她凝神细望，低声道。
“让俺老孙瞧瞧！”孙悟空按落云头，悄无声息地落在最高的城楼檐角上，眼睛泛起点点亮光。
只见城内街道上，屋檐下，甚至酒肆的桌案旁，横七竖八地躺着许多百姓，男女老少皆有，皆是沉沉睡去，面容安详甚至带着诡异的满足笑容，对几人的到来毫无所觉。整个城市仿佛被施了庞大的昏睡咒术。
杨戬飞到一个老者身旁，蹲下身，指尖凝起清光，在一名沉睡的老者额前一探，面色凝重：“非咒非毒，是愿力……极为庞大纯净的愿力，笼罩了全城，促使众生沉眠美梦之中。”
“愿力？”哪吒挑眉:“哪个神仙妖怪闲得发慌，用愿力催人睡觉？”
杨戬眸光微沉，指尖清光未散：“寻常愿力源自祈愿供奉，需付出代价，灼热驳杂，但这股愿力……温顺如水，甘美如蜜，竟无半分杂质，像是……凭空赐予的恩赏。”
“恩赏？”哪吒嗤笑一声，火尖枪上的烈焰却微微收缩，显是提了戒备，“让一城人做美梦的恩赏？我看是裹了蜜糖的毒饵！”
鸿芙快步走到街边一个蜷缩在店铺门槛旁的孩童身边，伸手探了探鼻息，又轻轻触碰那孩子脸颊上过于甜美的笑容，只觉指尖冰凉。
“呼吸平稳，身体无恙，只是……叫不醒。”她尝试轻唤，又稍用力推了推，那孩子毫无反应，沉溺梦乡。
孙悟空眼中金光大盛，火眼金睛扫视全城。片刻后，他抓了抓脸，罕见地带上几分疑惑：“古怪！古怪！这愿力并非从庙宇神像中来，也非妖洞魔窟散发……它竟像是从……从这些睡着的人自己身上丝丝缕缕逸出，又汇聚成网，反过来笼罩了他们！”
自己供养自己？这闻所未闻的情形让众人一时沉寂。
就在这时，长街尽头，一座飞檐斗拱、应是本地城隍庙的建筑中，缓缓走出一人。
那人身着朴素的灰袍，面容慈和，周身笼罩着一层极淡却纯净的微光，与弥漫全城的愿力同源同种。
他手持一盏古朴的油灯，灯焰却并非赤红，而是一种柔和的，令人心安的白光。
他目光扫过杨戬、哪吒、鸿芙，最终落在檐角的孙悟空身上，微微一笑，声音温润如玉，传遍死寂的街道。
“贵客远来，有失远迎，恕此地百姓沉眠，无法招待诸位，不知诸位莅临我这无苦之城，所为何事？”
鸿芙和众人对视了一眼:“老伯，我乃东土大唐的公主，前来西天取经，路过此地，几个徒弟发现这有所不同，你………莫不是这的主人？”
鸿芙话音未落，那灰袍人便微微颔首，笑容愈发温和慈祥，仿佛能包容世间一切忧苦。
杨戬:“城隍？”
“原是东土的公主与诸位神驾光临，失敬了。”
他声音不疾不徐，手中的油灯火光轻轻摇曳:“老朽乃是此间城隍，亦可算是……此城的守护者，公主称此为主人，倒也贴切。”
哪吒火尖枪上的火焰再次不安地跳动起来，他毫不客气地打断：“少来这套文绉绉的！城隍？哪个正经城隍会弄出这么个鬼蜮伎俩，让满城人睡死过去？你这愿力来得古怪，说！使的什么邪法？”
面对哪吒咄咄逼人的质问，城隍并未动怒，反而流露出几分悲悯之色，轻叹一声：“焚战天尊煞气颇重，想必所见人间苦难甚多，然而，正因世间苦楚太多，老朽方才行此方便之法，建此无苦之城。”
他目光扫过街上沉睡的人们，看着他们脸上凝固的满足笑容，语气带着一种近乎狂热的温柔：“众生皆苦，生老病死、爱别离，怨憎会，求不得……五蕴炽盛，皆是煎熬。
你看他们，如今脱离一切烦忧，于美梦中得享极乐，无痛无灾，唯有欢欣满足，这岂非大慈悲、大恩赏？”
“放屁！”哪吒怒斥:“做梦做得再美，能当饭吃？能延寿数？不过是自欺欺人，闭眼等死的蠹术！”
杨戬指尖清光未散，天眼虽未开，但神识已仔细探查过那城隍周身，他沉声道：“你这愿力，纯净得不合常理，众生祈愿必有索求，必有杂念，你这般……倒像是强行剔除了所有负面，只余虚妄的甜腻，这绝非自然生成的愿力。
你从何得来？”
城隍依旧微笑着，提起手中的油灯：“此乃无忧灯，亦是无苦之城根基所在。
它能汲取众生点滴愿力，加以纯化，增幅，去其苦涩，留其甘醇，再反哺众生。
循环往复，生生不息，他们供养的，是他们自身最纯粹的喜乐愿念，所得的，亦是毫无杂质的极乐美梦，此乃自足自洽，无碍无漏之圆满。”
孙悟空在檐角上挠了挠耳朵，嘿嘿冷笑两声：“俺老孙听着倒像是个圈儿，把自个儿圈在里面自嚼自啖，你这老儿，说得天花乱坠，可这满城人睡得久了，不吃不喝，怕不是要真个无忧无虑地饿死成仙？”
鸿芙:“那他们何时能醒来？”
那城隍脸上慈和的笑容微微收敛，眼中那纯净的白光似乎闪烁了一下，变得有些深邃难明。
“醒来？”他轻轻重复，声音依旧温润，却带上了一丝不容置疑的决绝:“醒来做什么？重回这污浊苦难的世间吗？公主，你身份尊贵，可知民间疾苦？老朽不忍见我的子民再受煎熬。
于此长梦极乐，直至肉身自然消解，魂灵亦带着满足往生，岂不胜过在苦海中挣扎？”
他张开双臂，灰袍无风自动，周身那纯净的愿力微光开始变得明亮，与整城弥漫的愿力之网共鸣，发出低沉的嗡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