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残阳泣血
楚墨尘跪在葬魂潭边，指腹一遍遍抚过心口那枚灰金色光点。苏瑶消散前的温度仿佛还留在指尖，可掌心触及的，只有自己滚烫的血和冰冷的衣襟。
潭水已清如镜，倒映着他猩红的眼。方才被混沌光河净化的潭底，竟缓缓浮起一层细碎的玉屑，在残阳下泛着珍珠母般的光泽。楚墨尘伸手捞起一把，玉屑入手即化，化作丝丝缕缕的暖光钻进他的毛孔——是苏瑶的气息，带着混沌珠特有的清润。
“瑶儿……”他喉间滚出破碎的呜咽，像被打断翅膀的孤鸟。体内三股力量虽已凝成太极，但每一次流转都带着锥心的痛，那是苏瑶以魂血为祭留下的烙印，提醒着他这场生死交易的代价。
远处传来衣袂破空之声，楚墨尘猛地抬头，眼底翻涌的悲恸瞬间化作刺骨的寒。他认出那是清虚宗的方向——柳逸尘虽死，可他背后的势力绝不会善罢甘休。
果然，三道灰袍身影落在潭边，为首的老道手持拂尘，目光扫过狼藉的山谷，最终定格在楚墨尘身上：“孽障！竟敢私闯禁地，还勾结魔族屠戮同门，今日定要清理门户！”
楚墨尘缓缓站起，心口的灰金光点骤然发烫。他没去看老道身后那两张熟悉的脸——那是曾与苏瑶一同历练的师兄，此刻却满眼鄙夷，仿佛在看什么污秽。
“柳逸尘已伏诛。”他声音嘶哑如砂纸磨过，“葬魂潭的怨煞已清，你们可以回去复命了。”
“放肆！”老道拂尘一甩，银丝如剑直刺面门，“柳长老乃我宗砥柱，岂容你这魔徒污蔑？速速交出混沌珠，或可留你全尸！”
楚墨尘侧身避开，指尖在腰间一抹，长剑“嗡”地出鞘。剑身映着残阳，竟泛起与心口同色的光晕。他看着老道狰狞的脸，突然笑了，笑得眼泪直流：“想要混沌珠？那就用命来换！”
话音未落，他已化作一道残影扑出。长剑划破空气的锐啸里，混着苏瑶留在他血脉里的混沌之力，剑风扫过之处，潭水竟逆流向天，化作无数冰棱射向敌人。
老道显然没料到他伤势未愈却如此凶悍，慌忙祭出法宝抵挡。冰棱撞在防御罩上炸裂，水汽弥漫中，楚墨尘的身影如鬼魅般穿梭，剑尖始终锁定老道心口——那是柳逸尘留下的气息残痕所在，也是清虚宗修士的命门。
“不知死活！”老道被激怒，拂尘突然暴涨，银丝如网罩下。楚墨尘只觉一股巨力袭来，心口光点骤然剧痛，竟被网得结结实实。
“抓住他了！”两名师兄大喜过望，持剑上前就要捆缚。就在此时，楚墨尘突然仰头长啸，体内太极之力疯狂运转，灰金光点猛地爆开！
“噗——”
拂尘的银丝寸寸断裂，老道如遭重击倒飞出去，口喷鲜血撞在岩壁上。楚墨尘趁机挣脱，长剑横扫逼退两名师兄，自己却也气血翻涌，跪倒在潭边剧烈咳嗽。
咳出来的血落在潭水里，竟与那些玉屑融在一起，化作一条小小的血色游鱼，摆尾钻进潭底。
二、心灯引路
夜幕降临时，楚墨尘拖着伤体走进潭边的溶洞。洞壁上布满前人刻下的符文，在他周身混沌之力的映照下，竟缓缓亮起幽蓝的光。
他寻了块平整的玉石坐下，刚想运功疗伤，心口的光点突然异动。一股熟悉的暖意顺着经脉游走，最终在他识海凝成一道模糊的身影——苏瑶白衣胜雪，正对着他温柔浅笑。
“瑶儿！”楚墨尘猛地睁眼，识海里的身影却已淡去，只留下一缕清甜的气息，像她常喝的桂花酿。
他颤抖着抬手抚上心口，光点处的皮肤竟微微隆起，仿佛有什么东西要破体而出。楚墨尘运起太极之力引导，不多时，一枚指甲盖大小的玉片从光点中钻了出来，悬浮在他掌心。
玉片通体莹白，边缘却泛着灰金流光，正面刻着个小小的“瑶”字，背面是他看不懂的混沌符文。指尖触及的刹那，无数画面涌入脑海——
是苏瑶在藏书阁偷偷临摹他的字迹，墨滴染黑了衣袖；是她在月下为他缝补剑袋，银针不小心扎到指尖；是她将混沌珠塞进他怀里，说“墨尘你要好好活着”……最后定格的，是她化作光屑前，那抹苍白却满足的笑。
“这是……魂痕玉？”楚墨尘泪如雨下。他曾在古籍上见过记载，唯有至纯的魂血与混沌之力相融，方能在爱人的命魂中凝结此玉，每一道纹路都是刻骨的思念。
玉片突然发热，背面的混沌符文亮起，在洞壁投射出一幅星图。楚墨尘瞳孔骤缩——那是传说中的“归墟星轨”，据说沿着此轨前行，能抵达阴阳交界的“忘川渡”，或许……能再见苏瑶一面。
可星图边缘的血色符文却在提醒他：此去九死一生，需以命魂为引，稍有不慎便会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
楚墨尘握紧魂痕玉，指节因用力而发白。他看向洞外沉沉的夜色，仿佛能穿透黑暗看到苏瑶期待的眼神。
“纵是刀山火海，我也要去。”他对着空无一人的溶洞低语，声音里淬着不容动摇的决绝，“瑶儿等我，这一次，换我去找你。”
三、忘川骨桥
三个月后，北荒冰原。
楚墨尘踏着及膝的积雪，心口的魂痕玉指引着方向。归墟星轨的第一站是“断魂崖”，崖下便是连通忘川的骨桥，桥身由千万年来枉死之人的骸骨铸成，桥下是能腐蚀神魂的幽冥业火。
他刚走到崖边，便听见凄厉的哭嚎。无数鬼影从冰层下钻出，个个青面獠牙，正是当年被柳逸尘诱杀在此的修士残魂。
“又来送死的了……”为首的鬼影狞笑着扑来，利爪直指楚墨尘心口，“把混沌珠交出来，或许能让你死得痛快点！”
楚墨尘拔剑迎上，魂痕玉在怀中发烫。他发现这些鬼影虽凶戾，却对玉片散发的暖光极为忌惮，每次靠近都会发出痛苦的嘶鸣。
“是瑶儿在护着我……”他心头一暖，剑势愈发凌厉。体内太极之力流转间，黑白二气缠绕剑身，斩在鬼影身上竟发出金石交击之声，那些被剑气扫中的鬼影，瞬间化作点点荧光消散。
激斗中，楚墨尘渐渐发现规律：这些残魂虽被怨气所困，但其本源并未完全泯灭。他收剑回鞘，取出魂痕玉高举过顶：“诸位请看！柳逸尘已伏诛，葬魂潭重见天日，你们的大仇已报，何苦再被怨气束缚？”
鬼影们动作一滞，显然被说动。为首的鬼影盯着魂痕玉，声音颤抖：“你说的……是真的？”
“句句属实。”楚墨尘将葬魂潭的变化如实相告，“归墟星轨已现，我正要前往忘川渡，若诸位信我，可随我一同过桥，或许能寻到轮回之路。”
鬼影们面面相觑，最终为首的鬼影一咬牙：“也罢！就信你一次！若敢欺瞒，定让你神魂无存！”
在鬼影的指引下，楚墨尘来到骨桥入口。桥身果然由累累白骨堆砌，缝隙间流淌着暗红色的业火，散发着刺鼻的硫磺味。魂痕玉突然亮起，在桥头凝成一道光幕：“此桥需心无杂念者方能通过，若有半分虚妄，业火便会焚心蚀骨。”
楚墨尘深吸一口气，迈步踏上骨桥。刚走两步，脚下的白骨突然异动，无数手臂从缝隙中伸出，死死抓住他的脚踝，耳边响起蛊惑的低语：“苏瑶已经魂飞魄散了，你找不回她的……放弃吧，留着命还能做你的仙门翘楚……”
心口的魂痕玉骤然刺痛，楚墨尘猛地清醒。他低头看向那些手臂，竟在白骨上看到了苏瑶的脸——那是业火制造的幻象，想用他最深的恐惧动摇心志。
“瑶儿从未离开。”他闭上眼，将所有心神沉入魂痕玉。苏瑶的笑靥在识海清晰浮现，那些蛊惑的低语瞬间消散，抓住脚踝的手臂也化作飞灰。
再次睁眼时，他已走到桥中央。桥下的业火依旧熊熊，却再无法靠近他周身三尺——魂痕玉散发的暖光形成一道屏障，将所有阴邪之气隔绝在外。
“快看！他身上有生魂的气息！”对岸传来惊呼。楚墨尘抬头，只见一群身着黑袍的渡魂人正站在桥头，为首的老者手持魂灯，目光复杂地看着他。
“阳寿未尽，却携魂痕玉闯忘川，胆子不小。”老者声音沙哑如破锣，“你可知擅闯此地的代价？”
“知晓。”楚墨尘直视着他，“只求能见她一面，哪怕只有一瞬。”
老者沉默片刻，突然叹了口气：“痴儿。随我来吧，有人在等你。”
四、彼岸花开
忘川渡口的彼岸花，红得像燃尽的灰烬。
楚墨尘跟着老者穿过花海，脚下的土地泛着诡异的紫。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檀香，与魂痕玉的暖气相融，竟生出一种奇异的安宁。
“前面就是‘回魂阁’。”老者指着不远处的阁楼，“她的残魂就在里面，可你要想清楚，见一面，你的阳寿便会折损三十年，而且……她未必认得出你。”
楚墨尘握紧魂痕玉，指尖因用力而泛白：“我认得出她就够了。”
阁楼里没有灯，却亮如白昼。正中央的玉床上，躺着一道半透明的身影——苏瑶闭着眼，眉头微蹙，仿佛陷入深沉的梦魇。她的魂魄比在识海里看到的更加虚幻，仿佛随时会随风而散。
“瑶儿……”楚墨尘轻唤，声音哽咽。
苏瑶没有睁眼，只是眉头蹙得更紧，喃喃道：“墨尘……别来……这里好冷……”
楚墨尘心头一痛，快步上前想要触碰，却被一道无形的屏障挡住。老者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她的魂魄被混沌之力护住了本源，却也失去了大部分记忆，只记得对你的牵挂。”
他从怀中取出一枚莲子，通体漆黑，却泛着莹莹绿光：“这是‘幽冥还魂莲’，以你的精血和魂痕玉为引，或许能让她恢复记忆，但若失败，她会彻底消散。”
楚墨尘没有丝毫犹豫，咬破指尖将血滴在莲子上，又将魂痕玉按在玉床边缘。莲子接触到精血，瞬间生根发芽，黑色的莲叶舒展，开出一朵妖异的红花，花瓣上的纹路竟与魂痕玉背面的混沌符文一模一样。
红花缓缓飘向苏瑶的眉心，她的身体开始剧烈颤抖，无数破碎的记忆碎片在阁楼里飞舞——
是两人初遇时，她撞翻了他的药炉，药汁溅了他一身；是他为她挡下致命一击，后背的伤口深可见骨；是他们在月下立誓，要一生一世一双人……最后，是他抱着她渐渐冰冷的身体，在葬魂潭边撕心裂肺的哭喊。
“墨尘……”苏瑶猛地睁开眼，泪水从透明的脸颊滑落，“我想起来了……全都想起来了……”
屏障应声而碎，楚墨尘终于抱住了她。怀中的身影轻得像一片羽毛，却带着他朝思暮想的温度。
“瑶儿，我来接你了。”他将脸埋在她的发间，泪水浸湿了她虚幻的衣襟。
苏瑶却摇了摇头，抬手抚上他的脸颊，指尖冰凉：“墨尘，我不能跟你走。我的魂魄全靠混沌珠吊着，离开忘川就会消散。”
“我不管！”楚墨尘抱紧她，仿佛要将她揉进骨血，“我带你去找轮回，就算散尽修为，我也要让你活过来！”
“傻墨尘。”苏瑶笑了，眼中却满是不舍，“你忘了？混沌珠与我同生共死，它现在在你体内，就是我活下去的另一种方式啊。”
她抬手按在他心口，魂痕玉突然飞起，融入他的命魂之中。楚墨尘只觉一股暖流涌遍全身，苏瑶的声音在识海响起，清晰而温暖：“我会化作你的力量，陪你看遍世间风景。等你寿终正寝的那一天，我们再在忘川渡口相见，好不好？”
话音未落，苏瑶的身影开始变得透明，化作点点光屑融入他的体内。阁楼外的彼岸花突然成片绽放，红得像燃烧的晚霞，映着楚墨尘痛苦而释然的脸。
老者站在阁外，看着这一幕轻轻叹息。他从袖中取出一枚玉佩，抛向楚墨尘：“此乃‘阴阳佩’，可在危急时刻召唤忘川之力。去吧，人间还有你的牵挂。”
楚墨尘握紧胸口，那里的灰金光点正缓缓流转，带着苏瑶的温度。他对着阁楼深深一拜，转身走出彼岸花田。
渡口的风掀起他的衣袍，恍惚间，仿佛有双温柔的手为他系好了凌乱的领口。楚墨尘抬头望向天际，朝阳正刺破黑暗，将金色的光芒洒向忘川——那是苏瑶最喜欢的景象。
“瑶儿，等我。”他轻声说，声音里带着前所未有的坚定。
五、人间烟火
三年后，江南小镇。
楚墨尘坐在临窗的茶馆里，看着街上嬉笑打闹的孩童，嘴角噙着淡淡的笑。心口的灰金光点早已与他的命魂相融，苏瑶的气息如同空气般自然，在他修炼遇到瓶颈时提点，在他夜深人静时低语。
清虚宗的人来找过他，许以高位，让他回去主持大局，被他婉拒。柳逸尘背后的势力也派人追杀过，却都被他用混沌之力与忘川玉佩联手击退，几次险死还生，反而让他对苏瑶的思念愈发深沉。
“客官，您的桂花糕。”店小二将点心放在桌上，笑着打趣，“您又在看那对画画的小夫妻啊？”
楚墨尘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街角的柳树下，一对年轻夫妻正支着画板写生，女子的发间别着朵小小的桂花，像极了当年的苏瑶。
他拿起一块桂花糕，入口清甜，是苏瑶最喜欢的味道。三年来，他走遍大江南北，看遍山河湖海，将所见所闻都记在心里，想着等再见时，一一讲给她听。
突然，心口的光点微微发烫。楚墨尘抬头，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站在茶馆门口——是当年葬魂潭边，被柳逸尘胁迫的小师弟。
“楚师兄！”小师弟快步走来，脸上满是激动，“我可算找到你了！长老们让我给您带句话，说……说当年是他们错了，想请您回去看看。”
楚墨尘看着他，眼中闪过一丝复杂。他知道小师弟本性不坏，当年也是身不由己。
“回去就不必了。”他递过一块桂花糕，“替我向长老们问好。另外，告诉他们，柳逸尘的余党已在北境现身，让他们多加防备。”
小师弟接过桂花糕，咬了一口，突然红了眼眶：“师兄，您不怪我们吗？当年……”
“都过去了。”楚墨尘打断他，目光落在街角那对夫妻身上，“人这一辈子，总得往前看。”
小师弟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又说了些宗门的近况，便匆匆告辞了。
茶馆外的阳光正好，楚墨尘拿起桌上的剑，准备去后山练剑。这把剑是他用葬魂潭的玉屑重铸的，剑身刻满了与魂痕玉相同的符文，挥剑时，总能想起苏瑶在他身边时的样子。
刚走出茶馆，一阵风吹过，将女子发间的桂花吹落，恰好落在他的剑鞘上。楚墨尘弯腰拾起，指尖突然传来熟悉的暖意——是苏瑶的气息。
他抬头望向天空，白云悠悠，阳光正好。仿佛有个温柔的声音在耳边轻笑：“墨尘，你看，今天的桂花真香啊。”
楚墨尘握紧手中的桂花，快步走向后山。剑穗在风中轻轻摇晃，穗子末端的阴阳佩泛着淡淡的光，映着他眼中的笑意与坚定。
路还很长，思念很苦，但只要一想到她就在身边，陪着他看遍这人间烟火，所有的艰辛，便都化作了前行的力量。
终有一天，他们会在忘川渡口再见。到那时，他要牵着她的手，走过开满彼岸花的长桥，告诉她这三年来，他看过的每一场日出，听过的每一声蝉鸣，尝过的每一口桂花糕。
而现在，他要带着她的份，好好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