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李长夜独自站在瑶池宫的观星台上，身后的瑶姬们被他屏退。
巨大的全息星图在他面前展开，地球、火星、木卫二、谷神星……这些已经被人类深度开发的星球，被标记为璀璨的金色，如同他皇冠上的宝石。数以万计的航线如金色的蛛网，将这些宝石串联起来，构成了他帝国的疆域。
一切都井然有序，完美无瑕。
“普罗米修斯，”他淡淡地开口。
“我在，父亲。”那宏大而无情的电子音在他脑海中直接响起。
“报告帝国关键指数。”
“遵命。帝国幸福指数，9.87，持续稳定。社会稳定指数，9.99，无任何不稳定因素。资源储备，可供当前模式消耗一千二百五十年。神裔忠诚度，100%。凡俗种信仰度，99.7%。”
一连串完美的数据。任何一位帝王听到，都足以含笑九泉。
但李长夜的眼中，却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厌烦。
“一千二百五十年……”他低声重复着这个数字，“然后呢？”
“根据推演，在不进行大规模扩张的前提下，一千二百五十年后，帝国将进入‘文明的静默期’。社会结构固化，创新能力下降，基因多样性虽有‘基因库’补充，但整体活力将不可避免地走向衰退。这是‘熵’的法则，父亲。”普罗米修斯回答。
“熵……”李长夜的脑海中，浮现出长女李念一那双空灵而锐利的眼睛。又是这个词。
他亲手缔造了这完美的黄金时代，但也亲手为这时代打造了一个看不见的、名为“完美”的天花板。
当一切都被规划，一切都被满足，文明的动力——那些源自于痛苦、匮乏、欲望和野心的原始冲动，便会慢慢熄灭。
他的帝国，像一幅被绘制完成的、最壮丽的画卷。他可以永远欣赏它，但却无法再向上面添加任何一笔，否则只会破坏现有的和谐。
他，感到了无聊。一种神明般的、俯瞰着自己完美造物时的、终极的无聊。
“擎苍的远征舰队，到哪里了？”他问。
“已进入奥尔特云外围，正在进行最后的补给与航线校准。预计将在一年内，抵达南门二星系。”
南门二。
一个遥远的目标，一个他为帝国设置的、防止过早懈怠的远方。但对他而言，那太慢了，也太小了。征服一个星系，不过是重复他在太阳系做过的事情。
他需要的，不是一块新的画布，而是一种全新的、能让他自己都感到兴奋的创作方式。
他的目光，扫过星图上那些依旧黯淡的星球。
水星，那颗被太阳炙烤的、金属的星球。
金星，那颗被浓酸与高温包裹的、地狱般的星球。
木星、土星、天王星、海王星，那些由无尽风暴与气体构成的、凡人无法踏足的巨行星。
旧时代的科学家，早已为它们判了死刑，认为它们不具备任何开发的价值。
但在李长夜眼中，它们不是废土，而是一张张等待着他挥毫泼墨的、空白的画卷。
“普罗米修斯，”他的声音里，重新燃起了一丝兴致，“重新评估对太阳系内，剩余七颗行星的全面开发计划。不要考虑成本，不要考虑技术难度，我只要一个‘可能性’的报告。”
“计算中……该计划将消耗帝国现有储备资源的73%，需要动员超过五十亿凡俗种与至少一千名神裔精英。工程周期预计为一百年。其工程量，是过去三十年人类文明建设总和的十倍。失败风险，高达82%。”普罗米修斯冰冷地汇报着。
“82%的失败风险？”李长夜笑了，那是一种棋手看到旷世奇局时才会有的笑容，“也就是说，还有18%的成功可能，对吗？”
“是的，父亲。”
“那就够了。”李长夜转身，眼中是重燃的、足以焚烧整个星系的野心与光芒，“传我的命令，召集所有核心成员，到天枢宫。我要向整个太阳系，宣告帝国下一阶段的‘国策’。”
他要做的，不是去远方寻找新的乐园。而是要凭一己之力，将脚下的地狱，改造成他想要的人间！
他将这个疯狂的计划，命名为——“八星交响计划”。
李长夜的意志，通过“普罗米修斯”系统，在半小时内传达到了帝国的每一个角落。当“八星交响计划”这个名词第一次出现时，整个太阳系都为之震动。
寰宇巨企，作为帝国的执行机构，其庞大的战争与建设机器，在沉睡了近二十年后，再一次以雷霆万钧之势，全面启动。
无数人以能够加入寰宇集团为毕生的荣耀，因为在这里，他们才能最直观地感受到帝国的脉搏，才能亲手去实现帝王的意志。寰宇集团的成员，无论职位高低，在社会上都享有着极高的地位。他们的制服，是荣耀的象征；他们的功勋获取速度，是普通公民的数倍。
而现在，一个前所未有的、能够一步登天的机会，摆在了所有人的面前。
“八星交响计划”的宣传影像，铺天盖地地出现在每一个城市的每一个角落，甚至直接投射到了“文明梦境”的天空之中。
影像中，李长夜那年轻而威严的面容，出现在璀璨的银河背景下。
“我的公民们，”他的声音，带着神明般的感召力，“三十年来，你们享受着和平与富足。但这并非终点，而仅仅是起点。人类的命运，不应是在安逸的摇篮中沉睡，而应是在广阔的宇宙中，奏响最辉煌的乐章！”
“看，那是水星！”画面切换，一颗被烈日烘烤的星球出现，“它将不再是死亡之地，而将成为帝国的‘第一锻炉’！我们将为它戴上太阳能环，汲取恒星的无穷伟力，那里将是帝国最坚固合金的产地！”
“看，那是金星！”画面切换，浓厚的酸雨云层翻滚，“它将不再是无间地狱，而将成为帝国的‘空中花园’！我们将在其平流层，建造悬浮的城市，播撒经过基因改造的、能中和酸雨的浮游菌毯！万年之后，金星地表，将出现蓝色的海洋！”
“木星的风暴，将成为我们研究宇宙真理的‘智慧之眼’！土星的光环，将成为我们点缀着无数艺术空间站的‘项链’！天王星与海王星的深处，蕴藏着驱动我们驶向更遥远未来的‘氦-3’之海！就连最边缘的冥王星，也将成为我们凝视深空的‘永恒哨站’！”
“这是一个前所未有的伟大时代！这是一项需要数代人去完成的、不朽的功业！我号召你们，所有怀揣梦想、不甘平凡的公民们，加入这个计划！加入寰宇集团的‘开拓军团’！”
“你们的汗水，将浇灌出新的世界！你们的勇气，将为帝国赢得无尽的疆土！你们的名字，将被镌刻在行星之上，与星辰同朽！你们的功勋，将为你们的子孙后代，铺就一条通往‘永生’的康庄大道！”
“起来！我的人民！去征服！去创造！去将这片死寂的太阳系，彻底变成我们人类永恒的后花园！”
演讲结束，整个太阳系陷入了长达数分钟的寂静，随后，是火山爆发般的狂热。
无数年轻人冲出家门，涌向遍布各大城市的寰宇集团招募中心。他们热泪盈眶，高呼着“帝王万岁”，争抢着填写报名表。加入“开拓军团”，瞬间成为了比成为明星、艺术家更令人向往的梦想。
寰宇集团的强大，在这一刻展现得淋漓尽致。
在这场席卷太阳系的狂热中，帝国的权力核心，“天枢”宫殿的“静思园”内，却是一片死寂。
李长夜召集了他的家人，宣布了这个决定。
“父亲，您疯了！”第一个提出反对的，竟然是长女李念一。她的声音因激动而微微颤抖，“您这是在透支文明的未来！我们的根基，建立在稳定和可控之上。如此庞大的工程，会产生多少不可控的变量？我们的社会结构、能源体系、甚至凡俗种的心态，都会受到剧烈的冲击。您这是将帝国，从一个平稳运行的精密仪器，变成一辆失控的、冲向悬崖的烈火战车！”
“念一，你看得太悲观了。”次子李御风试图缓和气氛，“我觉得这恰恰是为文明注入活力的最好方式。‘文明梦境’虽然能满足精神，但终究是虚幻的。一个真实的、宏伟的目标，能让人们重新找到奋斗的意义。”
“意义？是被驱使着去地狱般的环境里，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功勋，燃烧自己的一生吗？”李念一反驳道。
“够了。”李长夜淡淡地开口，他的威严让所有争论都瞬间停止。
他看向自己的长子，李擎苍。
“擎苍，你的远征舰队，是帝国最锋利的剑。但现在，我需要一把开山的锤。你怎么看？”
李擎苍的心中，早已是惊涛骇浪。父亲的这个计划，几乎是釜底抽薪，将他“远征南门二”的战略意义，降到了最低。当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于太阳系内部的创世伟业时，谁还会去在乎那个遥远的、未知的星系？他苦心经营多年的舰队，瞬间从帝国的唯一希望，变成了众多项目中的一个。
他低下头，掩去眼中的不甘，沉声说道：“父皇的意志，便是帝国的方向。远征舰队，随时听候调遣。只是……如此庞大的计划，需要海量的指挥人才。龙巢的神裔们，或许是最好的人选。”
这是一句极其阴险的进言。他表面上是在为父亲分忧，实际上，却是想将李默那群已经渗透进他舰队的“钉子”，远远地打发到那些最艰苦、最危险的行星开发项目中去。与其留在自己身边当威胁，不如让他们去水星、金星当炮灰。
李长夜看穿了他的心思，却不点破，反而露出一丝赞许的微笑：“你说得对。这些‘小家伙’们，是时候去见见真正的风浪了。”
他转向叶洛神：“洛神，‘深空之眼’的任务，是确保这一切在绝对的稳定中进行。我不希望听到任何不和谐的声音。无论是旧贵族的抱怨，还是‘开拓军团’内部的骚乱，我需要你把一切，都扼杀在萌芽状态。”
叶洛神微微躬身：“是，陛下。不过，我更担心的，是神裔。将他们分散到八个权力中心，他们对您的忠诚或许不会改变，但他们彼此之间，为了争夺功劳和资源，必然会产生激烈的竞争。一个李默已经足够危险，我担心，我们会培养出八个甚至更多的‘李默’。”
“竞争，才能催生出最强者。”李长夜的回答冷酷而不容置喙，“我需要看到的，就是他们像一群真正的‘龙’一样，互相撕咬，最后活下来的那一个，才有资格继承我的一切。”
这句话，让在场的所有子女，包括太子李擎苍，都感到一阵刺骨的寒意。
最后，李长夜的目光落在了苏小米身上。这位温柔的皇后，眼中充满了忧虑：“长夜，凡俗种也是人。我担心……这场狂热过后，会是无数家庭的破碎和无尽的血泪。”
李长夜走到她身边，轻轻抚摸着她的脸颊，语气难得地柔和了一些：“小米，你要记住，新世界的诞生，必然伴随着阵痛。我赐予了他们三十年的安逸，现在，他们需要用自己的血与汗，去为他们的子孙，换取一个更广阔的未来。这是身为帝国公民，必须付出的代价。”
他站起身，走到静思园的全息舷窗前，看着外面那个被他的意志所搅动的、开始沸腾的太阳系，眼中闪烁着一种凡人无法理解的、神明般的孤独与决绝。
“你们只需要记住，这个帝国，姓李。而我，就是‘李’这个姓氏的、唯一的定义者。”
会议结束。一场决定了未来百年人类命运的变革，就在这次看似平静的家庭晚宴中，被独断地决定了。